“冷静点!闹事和伤人罪名不同,到时候解家人不认账,坐牢的可是你们!”我大声喊。
不出所料,地痞们更犹豫了,很快内部就起了争执。我看到小花被四伯护着退到了角落里,女眷们也都安静了下来,局面就渐渐变得有些微妙了。一方不想伤人但又要把前戏做足,一方虽然起了疑心,却也不能真的任外人把灵堂毁掉。
和平只是暂时的,只要对方加码,这群人就会立刻重新开始行动。
“搬东西!解家不还钱,咱们把值钱的拿去抵债!”
众人轰然答应,七手八脚地把供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便又跟着那人往内院冲去。
三 启蜮 32
这就是所谓的内贼难防,恐怕那人对解家的古董是觊觎已久了。
很多人都说,解九爷有先见之明,在文革前就把古董都藏了起来,所以是家产保存最完好的一家。现在想来还真是耐人寻味,说不定也是张启山和闷油瓶的功劳。
“你们赶紧去公安局!”四伯放下小花对女眷们吼了声,便跨过狼藉的地面也进了内院。没想到小花双脚一落地,居然一矮身躲过解夫人的手,眨眼间就钻进了混乱的人群里。
我暗自骂了声娘,来不及多想,只得也追了过去。这小子,长大以后好像什么都看穿了的样子,倒没想到小时候会这么倔。
我用力撞开几个人,才勉强超过了几个人,但进内院的小巷子还不到一米宽,所有人都挤在里面,满眼只看得见不断移动的人腿,别说找小花的位置了,甚至连他四伯在哪都看不清。
“小花!小花——”
我喊了两声,才想起来他现在根本不叫小花,又改口叫解雨臣,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听到回应。
“快点!谁抢到就算谁的!”
也不知是什么人突然吼了声,我周围的人明显更激动了,唯恐落后捞不到宝贝,都拼了命地往前挤。我被卡在中间,随着人群缓缓往前走,几乎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真恨不得像在张家楼那样,再狂性大发一次把他们给全灭了。
“不许抢我爷爷的东西——”
不远处传来了小花的声音,闷闷的,要不是刻意去听几乎听不见。我循声看过去,不禁吓了一跳。他居然已经快到出口了,正被一个人举在肩上,尖叫着撕扯那人的头发,“放开我!不许抢东西!你们这些坏蛋!”
“别管闲事了,明哥!”有人不耐烦地说,“找个地方丢了,别闹出人命就成!”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那个叫明哥的恰好挤出了走道,一闪身就离开了我的视野。我一心急,撑着前面的人的肩膀,一窜就爬到了其他人脑袋上。几乎同时就有人伸手来抓我,我抢先几步跳进后院,果然看到小花被丢到了灌木丛后,那人看到我过去,还说了句“看好小孩”。
我哭笑不得,赶紧抓住小花躲到没人的角落,免得他再去找死。不过小花对于我们的善举毫不领情,掰着我的手指又踢又打,我忙道:“解雨臣,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就完蛋了,你爷爷没教过你?”
小花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疑惑地看着我,小脸比我记忆中拖着鼻涕哭的孩子还白胖些。其实出生入死战粽子也就罢了,我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还要沦落到哄小孩的地步。要不是他未来那样子对我,我现在肯定也没心情跟他废话,“这样,你现在是解家的当家了,做事就不能这么白痴,懂吗?让他们抢,以后咱再想办法抢回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花当然是不懂的,眉头依旧皱得死紧地瞪着我,活像我也是聚众哄抢的一员。我自讨没趣,抱着他不敢撒手,回头正想找他四伯,不料眼前有个黑点闪过。条件反射地一侧身,就感到肩上一阵剧痛。我疼得叫出声来,差点把小花掉地上,扭过头才发现是一支黑色的小箭,箭头已经完全没到肉里去了。
有人要杀他!
我心头一震,急忙把小花整个护在怀里,俯身躲到了花坛后面,“你们还要不要脸!讨债就讨债,居然还想杀小孩子!”
那群人顿时哗然,纷纷停了下来,似乎也都很惊讶的样子。我明白一定是有解家人混在里面,想趁着场面混乱下杀手,因为雇来的地痞根本不可能关心小花的死活。
不过这么一闹他四伯也过来了,蹲在我身旁,把我保护不到的死角也挡住了,“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为了几个钱,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我们没有……”
“行了。”一个长得微胖的男人打断了众人争辩的话,上前几步道,“还是老四你靠得住,二哥作为代当家,保护不力,失职严重。这次的人,我看八成也是他找来的。”
四伯一愣,脸色由白转红,怒道:“三哥,你居然亲自带人来抢自家人!”
解家老三挥了挥手,从人群里又叫出个高个子来,“不光我在,老五也在。我们早发现这些人可疑,故意混进来摸他们底细的。”
那高个子点点头,说:“没错,现在看来只能是二哥了,真是叫人心寒。”
“胡说八道!”谁也没想到,人群中竟然又走出一人来,正是那个口音浓重的带头人,他几把抹掉脸上的伪装,气急败坏地说,“要查老幺的债不是你们说的吗?”
此刻的话,倒是半点也不难懂了。老三冷笑了一声,也不理他,只对老五说:“把账本拿出来,也给老四瞧瞧。解连环欠下一屁股债,还偷着卖了不少爸爸的收藏,我不先抢下来,这些东西日后就是别人的了。”
老五应声从怀里拿了一本账簿,甩手丢了过来。老四捡起来看了看,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这又怎样,他是当家……”
老五骂道:“什么当家!只是他一家的当家!我们今儿把家产分成六份,他们家欠的债,用自己的还去!”
我的整条右臂都疼得麻木了,只感到肩上冷飕飕的,大概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小花惊恐地看看我和他四伯,又想探头看远处的人,我急忙按住他。听着这群人唧唧歪歪,真是叫人烦躁无比。
那老三居然能把自己撇得那么清——老二既然当了带头的,就肯定不敢对小花不利,因为他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显然是借刀杀人,演一出刺杀少主的戏码,如果杀掉了,就推给老二;杀不掉,就分家产,还是推给老二,剩下一个小花卖身还债,他和老五总归是占尽便宜。
不过话说回来了,老二得有多傻,才会被忽悠得亲自操刀呢。
老四气得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突然又喧哗了起来。
“那可不行,解家欠我太多。你们把钱分了,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孩怎么还得上?”随着一声苍老而洪亮的发言,内院霎时又涌进一大群人。领头的是个八十来岁的老者,须发皆白,大步流星地过来,身边还有个捧拐杖的年轻人跟着,倒是颇有派头。
我心说得,这讨债的又多了一波,听口气是打算一滴不漏,连汤都不让别人喝了。
三 启蜮 33
解家几兄弟眼看着后来的人散开,把整个内院团团围住,都慌了,四伯更是铁青着脸,起身道:“请问您是何人?解家几时欠过您的债?”
那老者仰首扫视,全然没有理会解家老四的意思。倒是有一人从外面追进来,对着老者拱手深揖道:“劳班主亲自出驾,有失远迎,实在是失了礼数,郭起新向班主赔罪。”
老者在喉咙中应了一声,“你如今已经不是我的人,不必讲究这些规矩。”说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狗五待你可好?”
老郭依然不敢抬头,“五爷对小的一直严加教诲,着实受教良多。”
“哈哈,那看来狗五比我要强嘛。”老者的笑声中气十足,明明只是在寒暄,却镇得全场都没人敢插嘴。
老郭的头更低了,“不敢,班主的恩义,我永世难忘。”
那老者摆摆手,走过老郭身侧,嘴里悠然说道:“也罢。我损失了一名大簿,心中一直不甚爽快,也怕你受委屈。既然你有了好去处,我也就放心了。”
我在一旁暗暗吃惊,这才想起为何觉得老郭面熟,原来我小时候与他其实还比较熟悉。那时候——大概也就是最近几年吧——他常来家中走动,是爷爷的亲信伙计之一。据说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追随爷爷的,本是戏班的大簿,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经纪人,因此在人员管理上十分了得,在我爷爷还没金盆洗手的时候,专职负责夹喇嘛等繁琐事项。
爷爷如何能挖到这种人才的,一直是个谜,今日听了老郭和老者的一番交谈,我才明白前因后果,同时也猜到了老者的身份。
——如果没猜错,他倒真的是解家最大的债主了。
正想着,老者已然朝我走了过来,视线在我脸上停了停,道:“你就是齐羽?”
我心里顿时一阵紧张,“是……在下正是。”
话一出口才注意到,受到他们两个的感染,居然连我说话都文绉绉了起来。
“哦,铁嘴倒是修得福分,能生出这般周正的儿子。”他的这句话说得颇为微妙,看看我的肩膀,又说,“好小子,先去包扎,稍后再与你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