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欠你们的实在太多,回头代我向仙姑道谢。”
“不费事,当家既然答应,我们这些小辈自然要全力做到。我赶着回去向当家报告,就不送两位爷到机场了,各位路上慢聊。”
爷爷点点头,车上诸人一路无话,开到公主坟那女孩便跳下车,朝我们挥了挥手跑远了。我看她远去,才对爷爷说:“她刚才说的什么事?”
爷爷看了我一眼,说:“今晚夜里,齐羽的尸体就会挂在解老二家的院墙上。”
“什么?!”我惊得跳了起来,险些撞到了车顶。随即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齐羽的尸体”当然不是指我,而是真正的齐铁嘴的儿子。
爷爷示意我坐稳,又道:“你和张起灵在广西失踪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案。虽然仙姑那边已经在协调了,但事情必须要有个交待,正好国保经常去解家查问,今天你又和他们起了冲突,明天死在他们家里,结局岂不完满?”
“可是……那尸体都死了一年多了,不可能蒙混过关吧?”
“如果是烧过的呢?”爷爷轻描淡写地说,“解老二以前被偷过,院墙上私接了高压线防贼,现在虽然不用了,但我们可以利用它。齐羽意图翻墙,不慎触电引发火灾,解家私设电网,危害民众安全。反正公安里有我们的人,卷宗怎么编都行。至于广西专案组那边,也已经被我们渗透了,只要有齐羽的尸体交差,让解家做冤大头,这一连串案件就算结了。”
我想象那个尸体挂在高墙上被烧焦的样子,不禁有些唏嘘。齐羽也算是命苦了,被亲生父亲杀死,还要一再被鞭尸——真正的权力斗争就是如此直接,欺骗陷害,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东西,而我以后也必须投身到这片黑暗之中。我究竟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会不会因为不够果决,而错过取胜的时机?
“好了,”爷爷接着说,“下面轮到你了。”
“我?”我愕然。
爷爷摆了摆手道:“你忘了?你和我的约定,用你的故事交换我的故事。就从你在长白山遇到铁嘴开始讲起吧。重点讲下从格尔木疗养院出来后的经历,前面的我多少听连环讲过了。”
当着二月红的面讲?
我看了看他两人,发现他们面不改色,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我想了一会,才开口道:“这是我的一次大失败,我竭尽全力想挽救一个朋友,最后非但没帮上忙,反而害了他。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张起灵……”
在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把自己到这边的一系列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解连环他们三个由始至终被排除在外,似乎并无怨言,大概是早就习惯了。
我爷爷偶尔会问几个问题,二月红却没开过口,不过看得出他一直在听,而且也完全理解了我在说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当时那么炽烈的情感,现在我却能以最冷静的旁观者角度复述出来,彷佛所有事情都凝固在我的脑海里了,变成了泥塑木雕的风景——确实如胖子所说,事到临头天崩地裂,实际上却没什么过不去的。大难过后,人依然要往前走。有了这股信念,伤春悲秋都显得多余了。
而这种觉悟,是否就是闷油瓶淡然出世的原因呢?
等我最后讲完,爷爷和二月红对望一眼,才对我说:“我有问题。你的故事里有一个根本的矛盾点。”
“是什么?”
“就是你。”爷爷伸出手指点点我,面无表情地说,“就我对张起灵的了解,他是一个非常审慎的人。他不介意帮助别人,但是,他却不会轻易与人交心。他最终同意与老九门合作完全是基于道义。但是从你的故事看,他对你却不同,那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这点无法解释。”
三 启蜮 37
我合上眼睛,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更不明白啊。我说过了,我问过他,他没讲。”
真的如他所言,闷油瓶对我敞开心扉了吗?哪怕是在这之前,我们好几次生死与共,他也没有告诉过我原因。现在他失踪了,也许已经没有了之前的一切记忆,即使我找到他,恐怕也得不到答案了。
我抬眼望向窗外,白茫茫的都是未融化的残雪,居然有几分怀念的感觉。
那小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爷爷拿起茶杯小啜一口,想了想又说:“一切事情都要有个起始。他和你在去西沙前不可能有接触,而据齐铁嘴所说,在去西沙之前,他曾经一度离开过疗养院,而且不知为何又返回了,就是在这之后,他对去西沙的态度才有了明显的转变。我想那里是一个转折点,他那次出去接头,可能是得到了要和你见面的信息。”
我不禁讪笑一声,“这话就扯过头了。我从长白山下来,一路潜行乔装,虽然不敢说我的技巧有多好,但反跟踪的经验还是有的。而且我的行程和目的从未对人透露过,有谁能泄露我的信息告诉他?”
“对,就是长白山。”爷爷看着我的目光异常锐利,“他在疗养院里,不是在看长白山的新闻吗?”
“开玩笑,那事情明明是在我下山之前……”
“如果他不知道你确切的下山时间呢?”
我喝茶的动作停住了,“你是说,他在关注着我?”
“没错。”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爷爷双手交叠仰望着我,“这没什么不对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看中了你。我只是从结果倒推。”
我反复地摇头,“不,这绝不可能。我的事情没有人知道!而且退一万步说,你说不理解他信任我,那他为什么要信任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接头人?不对,这个接头人根本不存在!如果有那个人,张起灵自己就能从疗养院逃走,他可以直接和那个接头人合作,为什么非要找上不靠谱的我?或者那个接头人认为我可信,怎么不直接和我接触呢?不,无论是哪种方案,都比我和他碰面好多了。只要有个人协助他,只要那个人不是我,他的结局再坏都会比现在强。根本就没有接头人,没有人帮他,他其实一直是那样……”
一直是那样孤独地活着……
我捂住嘴,发现我说不下去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拿起茶壶给我添上茶,“你先坐下吧。”
依言坐下抹了把脸,我努力稳住声线道:“没事……”
在两个老人的注视下,我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在寒冷的空气中,那点水渍带来一丝凉意,立刻就消失了。我忍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不死者也不是所有生理现象都消失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要去找张起灵。”我说得尽可能坚定,不希望任何人由此误解我的决心,“我知道要找到他比登天还难,所以我需要很大的人力和物力支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爷爷摇摇头,还没说话,二月红突然笑了,“得放手来且放手,得罢休来且罢休。狗五,我觉得你不必再废话了。”
爷爷“啧”了声,长叹口气换了个坐姿,“二爷你觉得怎样?”
“让他去,人生能得一奋不顾身之理由,值得庆幸。”二月红说着,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狗五,说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吧。昨日你远道踏雪而来,我那时便想,你定是又为了解九来求我的,结果果然不错。四十年前我就说过,希望你们未来都能做到无悔,现时你给我的答案我很满意,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你。但你自己做到了无悔,却不要妨碍他人才是。”
爷爷苦笑着摇了摇头,“二爷你这么一说,我若再隐瞒下去,反而显得我气量不够了。”
我一听就明白他们是有重要的事瞒着我,而且很可能和闷油瓶有关,急忙问:“怎么?是什么事?”
爷爷这才说道:“其实我有一条线索。虽然巴乃那边没动静,但上个月,在张启山所说的那个淮安古村,我们发现有外人频繁入村的迹象。我疑心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张起灵,毕竟那地方知道的人并不多。”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了,深呼吸了好几次,一边告诫自己不可抱太大希望,一边问:“真的吗?有没有照片?”
爷爷再次摇头道:“可惜,我的眼线也是听村民说的,并未亲眼见到。你去也不见得……”
“我去!”这简直是不用思考的问题。因为唯有重新找到他,我和他的事才能重新开始。
“罢了,我不再拦你。”爷爷终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朝后靠在了座椅上,“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感觉你对他太过执着。执着固然使人坚定,但也会令人误入歧途而不自知,就像解连环一样。”
我苦笑了下。何止解连环,闷油瓶、张诗思,甚至解九和张启山,他们哪一个的命运,不是强求造就的悲剧。
见我不说话,爷爷又道:“看来你是肯定要去了,那有几件事你要记住。第一条,就是不要靠近小邪,我不想把他卷进来。”
我一愣,慢了一拍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里说的小邪,自然不是说我,而是指“现在”的吴邪。碍于二月红在场,又很难解释我们两个的关系,他才会这样说话。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