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了他的望远镜,快速扫视附近的地形,然后一把拽起他重新跑起来,“你不跑才会死!”
跑了不知多久,地上的荒草越来越多,终于又出现了一个水洼。当然,说是水洼,里面也只不过是黄黄的泥浆而已,不过这时候哪顾得了那么多,我二话不说就扑了进去。
熊背看我越走越深,急得直跳脚,“我唔识游水啊!”“那等你变成骨头,我会给你烧香的,哥囘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说着我丢下了背包,打算潜到水深处躲一躲,熊背忙喊“等等等等”,接着一个助跑就张囘开双臂,像一只树熊那样飞向我。
“抓囘住我啊!”他在空中还喊了一句。望着那团迅速接近的黑影,我还没来得及骂娘,就被他一下拍到了水底,跟着也不知撞上了什么,我后脑勺轰地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恢复知觉,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一头一脸都是水,身上虽然披着块毯子,却也是湿的。我爬起来走了几步,看到外面居然下着雨,熊背猫在山洞中间生火,但是怎样都点不起来,被呛得直咳嗽。
我懵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差点没在水底被他摁死。他见我醒了,伸伸腿,腿脖子上还缠着我给他的血绷带。
“虫走了。”他说。“你不是说你不会游泳的吗?怎么还能拉我上岸了。”
“我惊嘛。”熊背叹着气,“水太浅了。我后来发觉站着能到底。”他继续闷着气划火柴,我看了他半晌,问,“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什么?”
熊背摸了几个口袋,将鸡零狗碎全部摸出来排成一排,我一个个点过去,最后拿起安囘全囘套递给他,“用这个。”
安囘全囘套的塑料引燃了火堆,熊背撩囘拨着火问我,“你为乜知会落雨?”
“柴达木。”我看着外面的雨,“这地方我来过。”
“唔经常落,除了五年一次的大雨季。你和族长在雨季,在这里面的沼泽里打过大蛇,还唔见了一把黑金刀。”熊背摇摇头,“你之前打囘针后说过的。但是我们的调囘查里,你和族长冇可能来过大西北。”
棋语 46
我看了看他,“我说的胡话你也信?”
“那些系真话,不过听起来似梦游。”熊背说得很认真,他顿了一顿,又道,“有时我觉得你好神秘莫测,海客说你巧取豪夺了终极的秘密,杀咗好多张家人。你知吗,每一次他干掉你‘替身’时,都会提起这个,我听得都快耳朵起茧了。”
说着,熊背对我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像是在模仿张囘海客的神态,“我觉得,他是通囘过这个事情,来减轻他的负罪感。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找点理由,我不想变成他这样,我老大亦唔喜欢他。”
我沉默不语。他说的老大,应该是张隆半。这一路我并没有见过张囘海客,但从熊背的旁述和张隆半的反应,张囘海客并没有真正融入香囘港的张家。
然而当我对熊背说这番话时,熊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冇所谓啊,你看族长,他也没有融入张家嘛。”
我感到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看起来像个傻老粗,其实还颇有一套自己的想法。
熊背耸耸肩,“海客有自己心思,这个唔奇怪。再讲,他的立场一直是张家最保守的,他认为唔该碰的东西就唔碰,否则对终极是‘僭越’。我们张家不一样,去了解终极本身,就是我们的目的。我讲了,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找点理由嘛,我们失去这个理由太久了。至于族长,他是过来人,早就过了‘该不该碰终极’的阶段。我有时觉得,我们费囘尽囘心囘机,可能是在找一个我们接受唔到的答囘案。而且,真囘相唔系每个人都能承受的,那天你打囘针后说的话,我唔知道应该信哪一部分。但是我觉得好惊,如果是我,我已经死了好多次了,一定做唔到你这样。”
说到这里,熊背的神情有些沮丧,沉默了一会才又道:“终极已经不再对我们下指令,是因为我们冇用了吧。其实族长除了同姓以外,同我们冇什么联囘系。”
我回忆起在泗州目睹的一切。张家的使命早已终结于污泥下的古城中,这群香囘港的幸存者经营多代,历经千辛万苦去追求终极。他们能活下来,是出于某种偶然的慈悲,还是终极的意愿,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但他们一切的努力在几百年囘前就注定无效了。这无疑是个悲剧,然而他们实质上又是幸囘运的,比起闷油瓶,他们有着太多的可能性,太多的自囘由,却又禁囘锢于老旧的传统无法自拔。
也许只有等他们亲眼见证到终极,才能从这个迷局中走出。数百年的追求是如此沉重,但这份沉重注定将因为一句轻飘飘的真囘相堕囘入虚无,这个结局不免太过凄惨了。
“把答囘案依赖在别人身上,是不可能会如意的。”我想了想,对熊背说,“以前,我经常会追着你们族长提问,希望有人能给我指条明路,但他从没说过我应该做什么。甚至我怀疑,其实我现在做的,并不是他所希望的。没有谁能指点谁的人生,我没有听令于他,也没有听令于终极,不想通这一点,前路是很难走下去的。”
熊背的样子不是很相信,“你讲笑的吧?你做的事情唔系他叫你做的?”
“对。”
“同终极冇关系?”
“没关系。”
“你干囘你的,他干囘他的,你们怎么搭在一起啊?”熊背挠挠头,“好似同我想的唔一样啊?”
我反问,“那你以为我们是怎么变成搭档的?”
他埋头想了半天,说:“你是他契弟?”
我怒了,“阿西吧,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
熊背的脸色非常囘委屈,“有咩唔对?最重要的当然是屋企人,如果不是屋企人,就应该结拜成屋企人。”
“那是因为你们是靠血缘联囘系在一起的。几千年来,中囘国人维持关系最牢靠的办法是‘家族’。但是血缘的维系,不代囘表会磨灭所有冲囘突。”我道,“我的办法和你们不一样。”
“那你用乜办法?”
“信任。”
熊背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我指了指他,“比如你,对我就不够信任。”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因为你太在意水源了。”我往火堆靠近了一点,“我们还没到缺水的地步,你有事情瞒着我。”
语塞了半晌,熊背才说:“我唔可以全部靠你,我都想自己出力的。”
“结果就是现在我们在洞里,等这场雨下完以后,车走过的轨迹就全部消失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外面的雨声不绝于耳。我又道,“你引我到这条路,总要负点责任吧?”
熊背想了下,“……告诉你都得,但是我都唔系太确定。我只知道我老大每次行车中途都会落地看风水,还说风水风水最紧要是水,我还以为是水洼里有什么呢。”
风水?
我回味他刚才这句话,熊背见我不吭声,忙问,“想到乜了?”
“没想到,我卡住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总觉得隐隐有点线索,但是又抓不住,干脆躺倒在地,“我又不是神仙。睡了,明天再说。”
熊背气得一脚踹到我背上,“你又水我!”
我没理他,他自讨没趣,也悻悻睡去了。因为身囘体是湿的,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我醒了几回,坐起来就看着炭火发呆。这样来回几次,外面渐渐亮了起来,出去才发现雨已经停了。看着沟壑纵横的荒漠,我忽然感到豁然开朗。
“醒醒,我想到了。”
睡梦中的熊背蹬了两下腿,我又推了他几把,“他看的不是风水,是古河床。”
之前的路上连续碰到了两个水洼,其实并不是偶然。当年第一次到塔木陀的时候,我就遇上过搁浅的古船,上面还存放着鬼头罐,当时我和阿宁、乌老四他们合计,都认为是丝绸之路遗留的古迹。但船不可能走在沙漠上,那里一定曾是能行船的古河道,哪怕已经干涸,原有的地势依然存在,只要下雨水路就会再次浮现。
当然,那些鬼头罐也一样留存在了河道的沉船上,随着环境风化,像地雷般一个个裂开,无数来自远古的尸蟞便苏醒过来,沿途寻找在当囘世的寄主。也不知有多少动物跟那匹野骆驼一样,变成了被寄生的尸兽,直到死前还在河道上徘徊,守护着西王母神秘的死城。
思路清晰后,一切就变得非常顺利了,虽然我们走得还是提心吊胆,但终究没再出现什么危险。当跨过一个魔鬼城的门关时,我们还停留了一小会,直到久违的彩虹淡淡地消失在岩山尽头,才再次迈开步子。
可惜好景不常有,我看着虹色默默地想。不知道此时的闷油瓶,正在干什么呢?
再次天黑以前,我已经确信自己走在了正确的路线上。因为前方的地面出现了大量车辆经过的痕迹,我们加紧步伐,不久便看到了一处建筑。它看起来像是废弃的兵站,外墙的水泥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囘出里面的红砖,虽然显得颓败不堪,但确实是现代的造物。边上还有口机井,井口盖着块预制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