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待在这个车里了,但是这番推理我没有兴致给熊背说,反正对我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熊背看来还没开窍的样子,还扒着电话左看右看,像是要看出些道道来。
“奇怪了,按回电也冇反应?”熊背在继续鼓捣着,我盯着四周的墙壁,决定用熊背开涮来试验一下。
“别折腾了,我朋友不会再打回来了。”我拍拍熊背的肩膀,“你还真是吉祥物,说什么灵什么,等我出去了,我会给你寄锦旗的。”
“你乱讲!”熊背整个人都炸了,“这又唔系你家电话!是公司内线!”
“你怎么知道我在你们公司没线人呢?”我道,“如果我说得不对,你为什么打不回去?你可以试试,放下电话等他们给你回电,毕竟我说谎的话,他们始终还是会打来找你的。”
熊背迟疑地放下话筒,我没理他,开始收拾出行的包裹。他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阻止我,而是一直盯着桌面的电话。
几分钟过去后,熊背的表情已经开始动摇了。
“你老母,是谁来搵你?”他问。
我看了看电话机,心想那个来骚扰的还挺配合,到底是他的监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还是故意不拆穿我呢?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我背起背包,径直朝车外走去。
熊背急得要跳起来了,“我顶你老母个肺,你要去边?做乜唔理我的问题?”
“我还有要事要办,先走一步了。至于你怎么想,这并不重要。”我耸耸肩,沿着车子轮胎轨迹开始往回走。
走了挺长一段路后,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熊背背着一个比我大多了的背包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跟着。
我立马就跑了起来,熊背不知道哪里摸出一个大石头朝我丢过来:“衰人你敢走?”
“你杀我我还不跑?”我大吼。
“你有人救我冇人救,你掉下我有冇良心啊?”熊背不依不饶。
这场追逐战没坚持多久,很快我们都歇菜了,熊背的体能显然不行,我带着伤拐着这么个尾巴也够呛。熊背扔石头还是有点准头,我的肩膀被他砸中了,一踉跄东西就洒了一地,我回身去捡地上的东西,熊背追上几步,却摔倒在我的面前。他身上的背包太重,似乎爬不动了。
我叹了一口气,“何苦呢,你追上我又能如何。”
“你好像一个唐僧,好烦啊。”熊背趴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也没起来,看来体力耗尽得差不多了。他吸了几口气,道,“就许你拼命,不许我拼命啊?”
我有些失语,想了一会我盘腿坐下来,问他,“假如你抓住我,回去张家后能立上功,你觉得你会得到什么?”
熊背愣愣地看着我,支吾着道,“你系唔系傻,张家依靠终极长生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知,我也想享受长生成果的……”
我摇摇头,“明朝的张献忠,传说曾经沉了十万两白银到江底。这批财富一直是倒斗界里的一个奇闻,但是从来没人想盗。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现在白银是工业用料,每一克白银市场价三块钱,就算把十万两白银全捞出来,北京三环内的房都买不到,更别说抵扣打捞费。”
熊背有些傻眼了,我继续道,“一般人追求的,都不会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通常都是跳一跳够得到的、这一辈子可以实现的事情。你如果想长生,那早就开始奋斗了。你和张隆半同一个辈分,怎么会最后当一个开车司机的跑腿儿?对你来说,长生就像张献忠那些十万银两一样,留着下辈子用,也不见得能够兑现。你懒散混吃那么多年,现在大好的机会逃亡做个凡人,忽然这么努力,总不会是因为觉得我帅想追求我吧?”
“追你老母啊?我为的又唔系你!”熊背终于一个激灵翻过身来,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喘着气捂住脸,“我唔要钱唔要权,但是我要回张家的啊……”
我陪他坐了那么一会,熊背果然是一个情商比较低的人,几下心理防线就瓦解了。他想为谁好我没有再问,这不是我想深究的答案,再苛求下去也太不厚道了。
收拾完地面的东西,我掂了下不多的食物,将一罐啤酒放在熊背面前,“敬你心里的那个人。”
人类其实擅长追求权力,而不擅长追求幸福,因为权力是绝对的,但幸福是相对的,取决于我们抱有怎样的期望。我并不知道谁让熊背发生那么大的改变,能把这么一个平庸无奇的人变得那么顽固去努力,这背后的故事并不是我能置喙的。
重新出发走了一段路,熊背有一段时间没再跟上来,但是过了一会,我又在后面看见他摇摇晃晃的身影。
我停下来看着他靠近,他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望着我,“讲和,得唔得?”
“你不杀我的话。”
“我对杀人没兴趣。你同我一样,是不是?”熊背撑着膝盖,缓了几口气道,“我唔想做坏人。从你那时搏命救族长起,我就知道你唔坏。”
六 棋语 45
我放弃了甩掉熊背的念头。也许是他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固执,让我看到了往日的自己,而正因为经历过那样的阶段,我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劝都回不了头的。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掉头继续往前。沿原路返回公路,很难说到底要走多久,但是我们深夜狂飙的时间毕竟有限,坚持下去总能回到原地的,只是不知道接下去要何去何从。
也许我们能拦到顺风车,或者得徒步走更远,才能找到一个休息的站点。地面的车辙在风沙中已经有点磨灭了,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缓慢地减淡。
现在的天气算是不错,但仍感到脸上被夹囘着砂砾的风吹得生疼。远方的沙地上能看到一股股打着旋儿掠过的黄沙,仿佛淡黄囘色的云雾,颇有几分仙气,但我们的装备并不适合沙漠,行走已经很吃力了,如果再来一个沙尘暴,分分钟会交代在这里。
熊背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可能是为了调节沉闷,一直絮叨些乱七八糟的边角料,时不时用望远镜四处瞅,看到有东西就大呼小叫地冲过去。
反复多次的失望后,他终于找到一群野骆驼,不过等跑到的时候骆驼已经走远了,只发现一小片水洼。熊背欢呼着过去用手舀起喝了一口,当场就喷了,大脸皱成了一团。
“骆驼能耐咸水,我们不能。”我看着水洼边密密麻麻几百个不同的动物脚印,道,“这里的动物为了不多的水源,各自选择不同的时段来。走吧,骆驼的时段已经过了,接下来的搞不好是狼。”
“唉,唔系淡水好可惜啊……”熊背有些恋恋不舍。
“我们不会缺水的。”我望向头顶。天空的云薄如蝉翼,但是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大雨季会来的,到时你就知道,水是一件很恐怖的东西。”
虽然表情不太相信,熊背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水洼。我们走了一条弯路回归原来的路线,他说去前面找水源,结果却找到了一具耸立在地上的骸骨。骨架很完整,还维持着互相连接的状态,就像一具被精心剔净的骨骼标本。高而平直的脊椎足以说明那不是人类的遗体,四肢跪伏,看姿囘势可能是骆驼。
熊背凑近去看了看,猛夸我有远见,说这儿果然是有狼。
“骨头都没散,这不是狼吃的。”我用刀尖挑了挑半埋在盐渍地里的残骸,骨骼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看着像珊瑚一样,上面还挂着白色的絮状物,看着十分诡异。
“不太对劲。我粽子见得多了,沙漠里的干尸不该是这样子。”我感到了一丝不祥,“快走。”
“啊?为乜啊?”熊背看我的动作,也装模作样地掰了一截骨头下来,翻来覆去地看,“唉,你还怕骨头啊?吃剩的反而安全啦,冇吃剩的还有狼来争食,现在这种剩得虫帮衬了!”
“喂!”一抬眼看到他手里的骨头,我吓了一跳,他也被我吓得一哆嗦,骨头都差点掉在地上,几秒后见没事又放松囘下来,举起那玩意挥了挥,通囘过孔洞朝我抛来一个鄙视的眼神,“看不出你这么细胆,不就跟蛋黄卷一样吗?”
我看了眼骨髓的空洞,里面大部分也蛀空了,但幸好并没有虫卵的痕迹,便舒了口气,“别玩了,赶紧走是正事。”
熊背哼唧了几声,坏笑着用骨头指了几下我,摇晃着朝我走过来,没想到咔擦一声,居然一脚把头骨踩爆了。
“为乜这么脆?”熊背抬起脚,脸色一变就把头骨踢了出去,“你老母,快走!”他推着我的背拼命跑,我竭力回头看,那头骨间已经有红色的尸蟞爬出来,陆续起飞,我们慌不择路,也不管什么车辙了,只闷着头往远处逃,跑着跑着熊背叫起来:“脚背好痕啊!”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见他就地蹲下拉起裤脚,脚后跟像起了疹子似的红了一片,他狠狠地伸手挠了几下,立刻就多了几条红痕。就这么停了一会,远处的尸蟞竟已经聚囘集了一小群,远远看去就像个蚊球,忽大忽小地朝我们追来。
我急忙拆了手上的绷带,又狠心挤出点血让熊背缠在脚上,也不知这冒牌麒麟血顶不顶事。“乜毒虫那么犀利的,我要死啦!”熊背呱呱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