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响,变生,时机已到。
喧哗斗场上,三娘轻功如魅影一般点踩人头,若隐若现。手中炸弹远掷,爆炸声中击溃一方弓箭手。敌军慌张寻觅,她明眸一眨,人又落在了别处,又一炸弹远掷,再击溃一方敌军。
她与柴胡在城楼上焦急观望,看着云鹤独自一人走进敌方包围圈内,心跳如鼓。她不想梅梅死,也不想云鹤死,但如果无人返回,全城开炮,他们便会灰飞烟灭。她焦急不已,侧目一扫俺答,似是冥冥中的安排,她看到了离歌笑,虽然他穿着别人的衣服,扮着他人的容貌,但眼神不会错,他无意间抬手比划,是他们间的暗号,她欣喜若狂:“是歌笑。”
“哪?”柴胡急挨过来,见了他亦是眉开眼笑:“果然是老离。”
欣喜之余,她也懂了,和柴胡急急传令,待时机一到,便开枪掩护。
敌营外围,柴胡已与众高手在护城河内长铳掩护下接近甲兵,奋勇敌杀。
俺答受挟,威严魄力却不减分毫,冷声命令:“这便怕了?”大刀奋力一挥,击往离歌笑腹部,离歌笑迅捷离身,匕首划过俺答脖子,只伤了皮毛,将领呼喊着:“杀。”近在俺答身旁的精兵便齐齐出招。离歌笑辗转在俺答周围,闪躲反击,亦在寻求重新控制俺答的机会。
三娘掷完炸弹,人已站在小梅云鹤战车顶上,她抽出锃亮的白玉双刀,砍落钉入木板的羽箭,身后长戟猛击,她回身反抗,戟刃如细密冰雹砸下,她不得已举双刀横在头顶,生生抗住压下来的十几支长戟。她力气有限,不可多抗,侧身让过,再翻上高空,挥刀斩断戟头。
云鹤见三娘已至,揽着小梅破屋而出。三娘弃战,急回身前来,从云鹤手里接过小梅,云鹤将他们紧紧护着,接过三娘一把长刀,挥刀阻挡刺来的长戟。眨眼功夫,三娘已帮小梅解开镣铐,解开腰间携带的暗器以迅雷之势拴在小梅腰上。再扶着小梅,紧跟着云鹤。
敌军长戟越来越多,将他们重重包围,外围奇兵笨重,难以加入这狭小战斗,让他们少了一分危险,但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皆是敌人的身影,他们如鹰落迷林,难以飞翔出界。
柴胡于外围攻击,众人伸手虽矫捷,但要开辟出一条道路,亦如杯水车薪。
离歌笑反复辗转,眼见着就要接近,凭空横来一把长刀,将他挡了开,他距云鹤三娘较远,彼此难以互相照顾,只能与张忠边战边避。
敌人千千万万,他们形单影只,本就悬殊巨大,投鞭截流无异于火中取栗,但已身在火海,只能奋力奔出。
三娘揽着小梅紧跟在云鹤身后,但前后左右皆是敌人身影,戟阵一圈接着一圈,她只手反抗,终力有不逮,无暇顾及四方。
云鹤唤她:“三娘,你用轻功带着小梅先走。回到城楼上,下令开炮。”
三娘拒绝:“不可以。”
“没有时间了,三娘,我们都逃不掉,这样还能将敌人打退。”
一支长戟刺来,小梅推开三娘些许,徒手握住戟赶,使劲一推,将人反推回去。“三娘,你听话,上去吧。”
三娘猛挥一刀,斩断两支长戟,赌气道:“我才不想给你们收尸呢。”
又一波士兵围攻上来,他们背靠着背,各自戒备着应战。小梅身负重伤,已是虚若无比,此刻强撑,伤口裂开,鲜血不断溢出,气色更差。三娘本不宜再运气动动武,念着战事未歇,自己轻功或许能有用武之地,不顾危险上阵,已是虚汗淋漓。云鹤虽能撑的一时半刻,可寡不敌众,更牵挂着小梅和三娘,难以释怀。
敌军呼啸声如山崩地裂,箭攻戟刺,他们无有一丝优势。
离歌笑同张忠亦距俺答越来越远,重重甲兵将他们包围,纵有上天遁地之术,此时亦难挥洒自如。
艳阳已升至高空,苍穹之下,他们刀剑相击,只似无边银河荡起的微弱水花。
云鹤举刀抗戟,奈何顾不得脚底偷袭,腿上中了一刀。他不由屈腿,又强撑着站直,用力将戟杆推出。三娘腹内已有不适,滴汗如雨。小梅头晕目眩,勉强镇静,扶着三娘,却有一支戟尖刺近,他避让不及,手臂又被划破,鲜血流如水注。耳边似有狂风呼啸,他仿佛闻得隐隐的号角声,不似援兵,倒似降音。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分辨了,虚若的身体直直倒了下去。
“梅梅。”三娘急唤,她亦是虚弱无力,双膝跪地,撑在地上。背上长戟猛刺,云鹤侧过身去,亦只挡开了几支,另两支刺入他的侧腰,他趔趄倒下,用刀支撑着身体。晕眩目光中,见到无数戟刃,连成一条幽黑的线般向他刺来。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砰砰枪声响起,戟刃齐齐挥向天空,伴着阵阵惨叫,杂乱无章的落地。
他再撑不住,屈膝在小梅三娘身旁。额头鬓角流下一颗颗清亮的汗水,浸湿过脸颊,滴落到混浊的泥土里。
皇帝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俺答,朕跟你谈谈如何?”
箭楼高处,皇帝一身龙袍,领着文武百官,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惨烈的狭小战场。艳阳如火,青灰城墙如火中陨石,散发着神秘而又顽强的光芒。
俺答不屑:“谁输谁赢你看不到吗?”
离歌笑张忠已被束缚,小梅昏厥,三娘无力,云鹤亦是身负重伤,只有柴胡,还与敌军保持着安全距离,谁输谁赢,一眼便知。
“是吗?”皇帝亦不屑。城剁之上,炮筒高架,一枚连着一枚,皆对准城外几十万大军。火把熊熊燃烧,弹药一颗颗装进筒内。皇帝软硬兼施:“你手上不过五个人质,而朕的子民千千万万,这一千大炮齐攻,你觉得你还能有生还希望吗?”
俺答静默,思考着其中厉害。忽闻一声巨响,他身后数丈远的地方,飞起浑浊浓烟,士兵惨叫,残肢四溅。俺答双眼泛起怒意。大炮直对着他。
皇帝又道:“朕身为大明天子,自为万民求福,若能两邦交好,只是以礼相待,若要兵戎相见,亦自当全力以赴。”
俺答盯着那支对着他的炮筒,深邃双眼怒了又缓,反反复复。身侧将领都道:“大汗,汉人擅于用计,不可上当。”俺答皆不理会,兀自沉思,闻得城楼上命令声起:“放。”
又一声巨响,在俺答眼前五丈处,迸开一团骑兵,血溅高空,挥落如雨。这一炮,威力不大,未危及他性命,不过是给他的警告。俺答愤愤不平,举旗命令:“众军听令,后退三里。”
几十万大军如遮挡戏台的帷幕,从远处缓缓退却,明亮的黄色土地一点点清晰起来。
上空,骄阳更甚。
明嘉靖二十九年八月二十三日,两军使者于庭内会谈,历时三日,终得和谐结果,和好往来,买卖通共。
九月初一日,最后一批蒙古兵由白羊口出塞,全部撤退。
一场恶战,终于此止戈。
☆、(八十三)
铜钟鸣响,朝阳自紫禁城遥远的宫墙之颠升起,金辉普洒,彻照河山。
红墙碧瓦外,长街繁荣,车水马龙。
王府内御医进进出出,仆人昼夜无休,十日余。
离歌笑柴胡康健,忙碌照顾着虚弱的三娘,负伤的云鹤及昏迷未醒的小梅。
第五日,云鹤昏昏睡睡醒来,先问了各人情况,得知大家皆已无性命之忧,稍安了心。小梅至今未醒,他一刻也耽搁不得,非得到他床边守候着才放心。太医言:“贺先生重伤,气血不足,加之体内沉淀有毒素,情况实乃不妙。”太医言语婉约,但仍可推测一二,小梅昏迷只怕不是一两日,还须得每日以药汤蒸疗,方能缓解体内毒素,待醒后日日细心调养,服用补血益气之药,一二载后方可根除。
云鹤苍白脸色愈加泛白,握着昏迷的小梅的手,自责自己爱护不力。
三娘胎儿已安好,身子日渐好转,由离歌笑搀扶着,又进屋来看望小梅。
云鹤正为小梅擦脸,三娘看着昏迷的小梅,俏丽的脸上些许不忍,悄声问:“今日太医怎么说?”
云鹤低声答:“气色比之前好些了。稀粥也咽得下些许。”
大家皆点点头,总之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转了。
皇帝于大殿之上奖罚功过,但其实无可奖,皆是罚。鞑靼大军长驱直入,一度进攻大明京城,大明兵弱计短,数员总兵殉国,百姓惨遭屠戮,钱财洗劫一空,朝廷臣服于人,又有何值得嘉奖之处?自土木之变以来,百余年不曾遇此大劫,身为朝廷命官,图享安逸,未有居安思危之警戒,更荒诞者,贪污军饷,克扣弹药,使众多精兵良将无端殒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整个朝廷,皆有不可推卸之责。
皇帝神色威严,殿中鸦雀无声,人人怕罪及自己,人人争相推卸责任。
仇鸾领军追溯敌人,却遭敌军反击,为卸失败之责,杀害几十平民,谎称敌军首领。
皇帝皆心如明镜,却因着朝堂规则不得不视而不见。大明需要继续发展,江山待兴,边防需守,众势力,只可小挫,不可瓦解。
利与弊,是与非,从来不是一言可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