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不知是否听懂,一哄而上。柴胡连将长矛当□□,挥出一套套夺命招数。哀号惨叫连绵不绝。
残月已上正空,无星无云,清晰可见它清透如玉的身影,皎洁月光洒在人间,更添起无限寒意。
城楼下源源不断的鞑靼士兵如蚂蚁一般爬上城墙,掉下一波,再又一波。
“皇上,城门就快失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将领苦苦哀求,皇帝神色为难。三娘说:“皇上,曾经我恨你是个昏君,如今我相信你也有仁德的一面。国不能无君,你快走吧”
一众将领俯首立誓:“臣等定会战到最后一刻,请皇上撤离。”
皇帝终点点头。走出些许,未见三娘跟上,他差人回来寻她,三娘说:“我要等离歌笑。”
柴胡气喘吁吁到她身边,劝:“你不能意气用事啊三娘。”
三娘知道该走,可是她放心不下离歌笑,她已经累得快要撑不住了,可担心使她不得不坚强。
号角声起,一阵阵响彻云霄,再近些,闻得炮弹猛击,马蹄哒哒之声。
柴胡哈哈大笑:“总算没白等。”一将领欣喜若狂来报信:“启禀皇上,探得三万援兵从北东南三面包围了敌人。”
众人皆喜。皇帝面带喜悦,神色愈发坚定,“击鼓。”
十名鼓手跳跃至鼓前,倾力击打。鼓声顿时如巨雷震天。底下士兵个个奋勇拼搏,骁勇更甚。
半个时辰,敌人已全部撤退。
仇鸾疾步前来领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皇帝深呼一口气,居高临下,收敛所有情绪,冷言:“爱卿救朕于危难,功不可没,平身。”
“谢皇上。”仇鸾起身,“车马已备好,请皇上回宫。”语毕,退后一步,让出大道。皇帝扶剑挺身,迈步前行。大道两旁,百姓士兵跪了一地,齐呼恭送皇上。皇帝疾走,向着御驾。两天两夜,他能救的不过一城百姓,还要搭上几万士兵性命,这大明江山,千千万万的百姓,又该如何去救?
疾行中,他看到那个脖子还缠着纱布的小兵,恭恭敬敬的跪在一旁,沙哑的嗓子高声呼喊:“恭送皇上。”
皇帝停步,走到他身前,吩咐:“你起来。”他便起身,低首作揖。
皇帝问:“记得杀了多少敌人吗?”
他头未抬,沙哑着嗓子答:“记得,十五个。”
皇帝指着身后护卫队伍,对他说:“可愿意站进去?”
小兵神色微惊,迟疑一瞬,才答:“不愿意,唯愿在此,杀敌卫国。”
皇帝面色微喜,侧首下令:“这两万戍军教头的名字里,朕要看见他的。”
身后将领声起:“臣领旨。”
车轮辘轳,马声萧萧,浩荡队伍迎着更深寒意,急行回京。
☆、(八十一)
鞑靼大军如洪水猛兽席卷着每一个村落,刀盾砍击下,黎明如草芥蝼蚁,陨命敌手。混乱人群中,小梅衣衫凌乱,遍体鳞伤,依然紧握着软剑,抗击着敌人。敌人冷漠的弯刀似连绵不断的雨挥在他周围,他阻挡,攻击,躲避……他如困兽犹斗,最后筋疲力尽,如雨的刀刃一刀刀划破他的皮肤,鲜血流如水柱……
“小梅。”云鹤唉声呼唤,他想奔过去救他,他想把那些围在他身边的鞑靼人碎尸万段,而他却无能为力,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捆绑,伸不动手,抬不起脚,他只能一声声呼喊,心如利剑绞割。
云鹤猛然惊醒,额头虚汗如雨。是梦,噩梦。他放下托额的手,钻心的麻木感自手臂遍布全身。他无心理会,混沌目光四顾探视,仍是这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弓、剑、盾、矛、铳,冰冷的兵器满布,没有一丝小梅的身影。面前案桌上摆放着京城的地图,他模糊的视线痴看着自己逃离回来的地方。小梅说:“你上去拉我。”他怎么就相信了?他看到小梅扬起诀别的笑容,他听到青萧说贺先生为了给我们争取脱身机会,独自一人闯到俺答面前。他似疯了一样取了剑就要冲出去,属下紧紧拉着他,他愣在原地,仿佛地老天荒后才缓缓松开握剑的手。
空中素净的太阳一点点落下,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探子回禀了一次又一次。仇鸾的救援大军距陵寝五十里,俺答按兵不动,未有小梅消息;仇鸾的救援大军距陵寝二十里,俺答按兵不动,小梅未有消息;仇鸾的救援大军已至陵寝,俺答按兵不动,小梅未有消息……
他太累了,神经紊乱,精神枯竭,终于撑不下去,闭上了眼睛。梦里,小梅的笑声忽起,是他们在醉生梦死神仙眷侣般的时刻;小梅轻轻拥着他亲吻,是他们缠绵无间的时刻。他们疏远,置气,又彼此牵挂。所有的情谊都让俺答的大军淹没了,他们的未来像是漂浮大海的落叶,微渺而未知。
摇晃的钟摆撞击出滴滴答答的清脆之声,时针才从“Ⅲ”移到了“Ⅳ”,他不过闭眼一个小时,却觉得已经过了千秋万载。
小梅,你究竟如何了?
探子来报:“皇上已近西直门。”
云鹤领了一众将领,与朝中重臣一道,迎皇帝回宫。
入宫队伍鱼贯进了宫门,朝拜声响彻云霄。
柴胡轻轻停好车马,掀开车帘,关怀问三娘:“没事吧?”
三娘气色暗沉,跌跌撞撞的扶着车门,柴胡急忙伸手稳住她,他就怕别人驾车太过粗鲁,自己坐在前面,一路上瞪着大眼看地上有无坑坑洼洼。三娘下了车,虚弱的靠着他,颤说:“肚子疼,我怕会……”
柴胡急忙打断她:“瞎说什么,肯定不会有事。”
三娘未再说话,任柴胡将她横抱起来。她不敢说她已经感觉到xia体有东西流出,她害怕,会保不住这个孩子。
柴胡抱着她急往皇帝面前冲,一路上大嚷:“都让都让。”到皇帝面前,央求:“皇上,三娘情况很糟,请速让太医诊治。”
皇帝下令:“迅速安排宫室问诊。”
太医在内阁医治,柴胡焦急徘徊在厅内,手心里汗渍湿漉。嘴里不住低喃:“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云鹤带着青萧跨步前来,担忧声先起:“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诊治。”柴胡答完,见云鹤平安,升起一丝欣慰,“王爷还好吧?”
云鹤轻点头,神色黯然。柴胡向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多的人,没有小梅。他不解:“娘娘腔呢?”
“他……”云鹤吞吞吐吐,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向他们交代。一想到小梅生死未卜,他便无限自责。
太医从内阁出来,满头大汗,一面走一面拿手巾擦汗。柴胡急跨过去:“咋样了太医?”
太医答:“暂时无恙。”几人心下稍安,太医又说:“怀孕初期危险异常,万不可再有任何动作,她此次已然出血,未滑胎已属万幸,若再不好好调养,便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柴胡又急应承:“您放心,绝对不会。”太医开了药方让下属抓药煎熬。柴胡云鹤进屋看望。
三娘躺在床上,虚弱睁着双眼,见了云鹤,露出一抹浅笑。云鹤急上前慰问:“怎么也不休息?”
三娘勉强笑笑:“我想知道结果。”
柴胡坚强笑说:“没事,好着呢。”三娘嘴角更扬了些,眼光在云鹤周围探寻,虚弱问:“梅梅呢?”
柴胡也转头看着他。
云鹤垂下眼帘,墨色瞳仁含着蒙蒙愧意,低声道:“对不起。”
柴胡和三娘脸色忽惊,期望着他:“怎么了?”云鹤嗫嗫嘴,伪装的镇定再无防线,溃不成军,痛责挂念交加,说不出话来。柴胡拉扯他问:“娘娘腔咋了你倒是说啊?”
“贺先生是为了我们,”静立在云鹤身后的青萧站出来,亦是满面愧意,“俺答大军来袭,贺先生为我们争取逃脱机会,闯入了铁骑阵营中……”他再说不下去,沉默低下了头。
柴胡期切看着他,仿佛要将人看穿:“然后呢?”
“我们再没有他的消息。”
柴胡痴愣在原地,仿佛还未听清楚一般,胡渣满布的脸上怒一阵悲一阵,忽然朝着青萧扑过去,“什么叫没有消息!”云鹤急忙拦住他,却拦不住,柴胡一拳已落在青萧脸上,青萧被打得退后几步,嘴角溢出血丝,他发疯一般又扬起拳头,云鹤侧身过去,生生受了,颤声说:“胡哥,是我先逃的。”
柴胡又瞪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为什么?你忘了他是怎么跟你站到一起的吗?”
云鹤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说:“对不起。”
柴胡不理会,仍旧质问:“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你就这么丢下他跑了?”
云鹤更难以自恕:“对不起,胡哥。”
青萧在身后说:“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打探有什么用?”柴胡大嚷,“铁骑营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吗?知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三娘猛咳出一口鲜血,柴胡急忙回身揽着她:“怎么了三娘?”
她脸色苍白如纸,鲜红血液挂在嘴边,更显憔悴万分。她想说什么,终无法说出口,晕了过去。
“三娘。”柴胡大嚷,“快宣太医。”他手足无措目不转睛看着昏睡的三娘,不知道要作何言语。他有满腔怒火无处宣泄,他有满腔担忧无处安放。他们本如一体,亲似一家,如今却四散无音。离歌笑下落未知,三娘身体不支,小梅生死未卜。他相信离歌笑的睿智,所以即使没有下落,他也坚信离歌笑尚会回来。可小梅和三娘不一样,三娘怀有身孕,本就不该卷入进来,现在她胎儿不稳,又受了刺激,生命垂危。他如何向离歌笑交代?小梅生性胆小,最是害怕疼痛,落到敌人手中他该多害怕。他如在独木桥上,前难瞻后难顾。害怕万分,担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