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次越想心越乱,一方面不想把谋杀的罪名往亲人身上扣,一方面又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试着从阿初的角度看待这一连串的变故:一夜之间,父亲去世了,弟弟还在生死线上徘徊。而始作俑者却在逍遥法外,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对重伤静养的弟弟展开谋杀。不论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守护至亲,阿初都有明显的犯案动机。
如果陈浩山真的死在阿初手上,该怎么办?阿次陷入了两难。出于亲人的立场,他完全可以理解阿初。他同样希望陈浩山为死去的荣华和父亲偿命,但前提是通过法律的手段。对于阿初的嫌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什么都没发现,这样对谁都好……可惜,他不仅是阿初的亲人,还是一名警察。放着疑点不查,放着嫌疑人不抓,根本就是徇私枉法!
阿次本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结,毕竟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不该过早把阿初与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可潜意识却不肯放过他,连做梦都是阿初被逮捕时发病的情景。
你想让我死吗?
我们是亲兄弟啊!
你要亲手害死我吗?
他还记得,梦里阿初对他的质问。他也在问自己,真的可以做到秉公执法,大义灭亲吗?
心很乱,头很疼。他仿佛在高空中踩着钢丝,左手抓着亲情,右手提着责任,都是心中最重,难以平衡。稍有不慎,抬高了一边,他便会从另一侧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关于两起车祸的推测,如一根刺,扎在阿次心口。他无法做出抉择,却又没资格回避。此时与阿初面对面坐着,他突然想通了,不再左右为难,直接把疑虑都讲了出来。
阿初看了他半晌,才无奈地摇头:“你啊,别老琢磨这些。为这点小事头疼,不值当的。”
“如果不能把这件事查清楚,恐怕我会一直头疼下去。”因为不想像梦中那样把大哥刺激得发病,他只能尽量言语平和地进行沟通,“我现在很确定,你知道陈浩山是策划那起车祸的人。你的消息来源,我可以不打听。只想问你一句话,陈浩山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阿初把手一摊,“当时家里和公司都一团乱,又得去医院照顾你,我哪有那个工夫搭理他?”
“真的?你不担心吗?如果他知道我没死,很有可能再去医院动手。”
“别的地方不好讲,但在春和医院绝对能保障你的安全,这一点我有信心。”阿初脸色微沉,又说,“坦白讲,我原想等你快出院时,再做别的打算。没想到那个败类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了桥墩,死得干脆,一点罪都没受。如果这是报应,倒也便宜他了。”
阿次点点头,听阿初的语气,说的应该是实话。他略感放心,想了想,又问:“我能听听你的原计划吗?如果陈浩山没出意外,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让他不能再出现到你面前。”阿初直言不讳,隐有杀气。
阿次挑眉:“你确定你的方式合法吗?”
“不确定。我并非不相信法律,但正义总是来得太晚,我等不起。爸已经没了,我绝不允许存在哪怕1%的可能性让他再伤害你。除非他死了,否则我不能放心……这样有目的地,有预谋地去杀一个有罪的人,也算有罪吗?”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你还是适合握手术刀。”阿次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阿初在医院“下基层”时套着白大褂走路带风的样子,那灿烂的笑容恍如隔世。
阿初耸耸肩:“其实我随时可以回医院工作,不过前提是你能替我管公司。”
阿次尴尬地吸了口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噗,我逗你的,还当真了!”阿初笑了笑,“事情都说清楚了,这回头不疼了吧?其实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你会追查到底吗?”
“会。”阿次答得肯定,看到他大哥眼底一闪即逝的失望,又道,“但我愿意替你坐牢。”
阿初无奈地笑道:“混蛋,还反过来将我一军!是不是仗着我舍不得你去坐牢,所以威胁我别犯法啊?”
“不,我是真心的。事情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承担。再说爱钟爱华也离不开你。反正我孑然一身,没什么放不下的……”
阿初瞪了他一眼,把话截断:“别再说这种话了。我把两个才满月的儿子丢给佣人看着,天天跑到医院照顾你,最后换来这种无牵无挂的论调,真比拿钢镚儿打水漂还浪费感情。”
阿次总算解开了心结,难得放松,掐灭了烟头,随口接道:“那你就拿钢镚儿砸我吧,既不浪费感情也不浪费钱。”
“你又来精神了是吧?”阿初打开窗子换空气,然后转身往外走,“别胡思乱想了,踏实歇着吧。”
阿次有点犯蒙:“你要去哪?”
“我去银行换钢镚儿,好用来砸你!”阿初说着走出了房间。
阿次站起来,慢慢踱到窗边,刚好看到他大哥拉开车门,冲一旁的刘阿四说着“回公司”。他才想起来,阿初是因为牛叔打了小报告才赶回来的,解决完他这茬儿,还得回公司接着忙。他有些自责,不该在这时候让阿初操心。这家伙忙成这样,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由于担心阿初再次发病,阿次时刻留心观察大哥的脸色,相处时也都尽量顺着对方的意思,倒真是兄友弟恭了一段时间。不过他仍不了解阿初的病情,几次问出来,都被他哥轻描淡写地混了过去。
很快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阿次毕竟领教过夏跃春的毒舌,对这位院长先生的印象不算好。不过再见面时,夏院长已经收起了刻薄的话语,专心帮他做检查,反倒令阿次有些不适应。他试探着问:“请问,你是夏跃春院长吗?”
“不是,我是他双胞胎兄弟。”夏跃春随口说完,见阿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扯扯嘴角道,“哪来那么多双胞胎?是不是我不损你几句,你闷得慌啊?”
“我不闷。你现在这样挺好,千万别再改回去。”阿次回想起住院那会儿,被这货称作“白眼狼”的日子就怄火,“感觉你层次提升了不少。”
“谬赞了,我只是为你感到悲哀。”夏跃春淡淡道,“又开始抽烟了?”
“偶尔。”阿次变了脸色,忐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的肺部出了什么问题?”
“你哥说的。”夏跃春摘下听诊器,悠哉地回答。
阿次翻了个白眼,原以为这家伙转性了,原来是换个方式继续他的恶趣味。
夏大院长对于“白眼狼”的白眼早已习以为常,不痛不痒地换了个话题:“有回警局上班的打算吗?”
阿次打量着他:“是我大哥让你问的?”
“没那么复杂,只是聊天而已,放轻松点。”夏跃春摆摆手,“给你个忠告,如果想回去上班,要提前跟阿初商量。你这次受伤,对他的刺激不小,也许你还没察觉到……”
“不,我知道,他最近发作过一次。”阿次决定暂时放下对夏跃春的成见,把阿初的病情打探清楚,“我大哥的药,是你给开的吗?”
夏跃春轻笑道:“哪还用得着我开药?他自己就是个医生!”
“那你知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阿次不肯放弃,执着地问下去,“你别帮他瞒着我,那等于是害了他。作为他的家人,我必须知道他在什么情况下可能发病,还有饮食上、作息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你顺着他点,就不会发病了。”夏跃春依旧不为所动,没透露任何有价值的内容。
阿次知道从这货嘴里套不出真相了,也懒得再浪费口舌。
夏跃春见他一分钟前还是一副兄弟情深感天动地的样子,这会儿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立刻摆起臭脸不搭理人,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这犟脾气也够杨慕初受的。
阿初坐在院长室里喝着咖啡,看弟弟一脸不痛快地走进来,还以为夏同学又嘴贱了。于是在夏跃春把检查结果递过来时,笑着说:“跃春,费心了。我前几天刚得了两瓶白酒,一下就想到你了,回头让阿四给你送来。”
夏跃春一阵纳闷:“白酒?我只喝红酒的。”
“那就摆着呗。”阿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领着弟弟离开了医院。
快到家时,阿初接了个电话,谈的都是生意合约上的事。直到车子停稳时,也没谈妥,耗在车上不下来。刘阿四先一步走下车,默默到角落里点了根烟。阿次也没留在车上欣赏他哥那一脸标准的商业笑容,凑过去跟刘阿四一起吞云吐雾。
“二少爷,你刚康复,别抽太多。”阿四委婉地劝着。
“嗯,我正在戒烟,不过得慢慢来。”阿次弹了弹烟灰,回头望了一眼车子的方向,见他大哥仍谈得起劲,忙问刘阿四,“我大哥到底得了什么病?以前发作过吗?”
刘阿四皱了皱眉:“我跟你一样,就撞见那一回。以前也从没听说他有病。不然根本不用他费劲说话,我就知道药放在哪了。”
阿次点点头,感觉刘阿四不像个油滑的人,起码比夏跃春那厮说话靠谱。他嘱咐道:“要是再碰上他发病,喂完药就直接拉到医院。记住我的手机号,有新情况必须立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