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一下吧,你的胃已经被药物刺激得够呛了,先调养好再想别的。”
阿次又喝了两口,撇撇嘴:“那你下次带点咸菜来吧,这粥一点味道都没有。”
“没味就咽不下去吗?”阿初把碗抢过来,尝了一口,“我觉得挺好。你就是以前吃太多辣的,才这么重口味。不知道现在都提倡低油低盐吗?”
“低油低盐不等于无油无盐!雅淑炖的汤好歹还调调味,不至于淡到这地步……”阿次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雅淑只在他刚醒来的那天送过汤,说了两句探病的套话就走了,后来也没再出现过。他试探着问,“好几天没看见雅淑了,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有,你想多了。”阿初淡淡地说。
阿次微眯了眼,研究着他哥的表情,肯定地说:“不对,绝对有事!”
阿初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无奈地把手机扔到病床上:“不信你就给她打电话问问看。”
“你以为我不敢?”阿次轻笑着抓过手机,翻着通讯录找雅淑的号码。
“你有什么不敢的啊?”阿初淡笑着,在阿次按了拨通键后,又道,“再说,她要是知道你为了喝她煲的虫草百合鸭肉汤,特地打这个电话,肯定会觉得无比荣幸的。”
阿次本以为阿初会在最后一刻阻止他拨通电话,如此便能把真话探出来了。谁知道这家伙沉稳到这种地步,他反倒不知道电话接通后该跟雅淑说什么,总不能真说“嫂子,我想喝你炖的汤了”吧?这算什么理由?
情急之下,他把手机推到阿初耳旁:“你们聊。”
阿初单手接过手机,勾起唇角笑着,好脾气地聊起来:“喂?雅淑,我到医院了。阿次跟我抱怨粥不好喝,就爱喝你煲的汤,又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让我帮他说呢。”
阿次也没恼,就像某人没在电话里谈到他一样,玩起自己的手机来。
阿初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不再逗他:“我开玩笑的,他没说……嗯,我听见哭声了,是爱钟还是爱华?不聊了,你赶紧过去吧……”
阿初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响起了手机铃声。
阿次故作惊讶地望着阿初:“怎么你的手机在通话状态下还能拨通啊?太神奇了!”
阿初皱了皱眉,看看自己手机的屏幕。不出意料,上面正显示着阿次的名字。他有些尴尬,又觉得好笑,一耸肩,说:“是我输了,没话可说。”
“知道你输在哪吗?轻敌!”挂掉电话,他哥的铃声立即停了。阿次得意地说,“这招也就留着骗你那俩儿子还行。”
阿初瞪了他一眼,笑着承认:“你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快招了吧,你们两口子到底怎么了?”阿次并没完全沉浸在战胜小黑兔的兴奋中,他还记得试探对方的目的。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必须趁胜追击,把事情问清楚。
“没什么,就是育儿问题的小摩擦……你就别这么八卦了,少操点心,先把伤养好了。”阿初把桌上的粥碗塞到阿次手里,“都快凉了,赶紧喝了!”
“我算重新认识你了。”阿次瞥了一眼阿初。就那点小伎俩,挂断的时候手机屏都亮了,还在那侃侃其谈,装的倒还挺像!他忍不住调侃道,“从你进屋开始,估计也就粥快凉了这两句是大实话。”
“谢谢,你多算了。粥快凉了是一句。”
阿次听了暗恼,自己刚扳回一局,一不留神又暴露硬伤了。他闷头喝了几口粥,又问:“你最近老往这儿跑,爸没怀疑吧?”
“我一直说在忙工作。”
“你瞎话来得可真快!”
“不算瞎话。我来医院,也顺道了解运营情况。”
“你倒两不耽误。”阿次摇头失笑,慢慢把碗里的粥喝干净。用清水漱过口后,他敛了笑,神情认真地说:“带我去看看荣华吧。”
阿初思索了一下,问道:“咱们之前怎么说的?你认为自己现在算好利索了吗?”
“没有。但精神上已经准备好,足够承受住打击了。”阿次平静地望着阿初,“你别瞒我了,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只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阿初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来不及了,已经被她哥领走了。”
阿次脸色变了变,僵硬地点点头。
他还记得看画展时,荣升和荣华那样轻松自然地斗嘴。如今这局面,让那个彬彬有礼的艺术家如何面对?他有些艰难地问:“她哥,很哀痛吧?”
“直接哭晕过去了,醒了接着哭。”阿初用不夹杂任何情绪的语调陈述事实。
阿次扯扯嘴角:“你是不是看惯了这样的事,已经不会被触动到了?”
阿初点头:“确实,这样的事在医院不算新鲜。不过这在警察局也应该是司空见惯的吧?咱俩真是入错行了,整天面对这种绝望的场面。”
“……你有没有安慰他几句?”
“没有。当时你还没脱离危险,我没心思去管别人。”阿初用手撑着额头,自讽地说,“我确实很冷漠,是吧?”
阿次心里莫名一阵难受。他还没脱离危险的阶段,应该是手术后不久。不难想象到阿初刚抽过血,还悬着心,疲惫且紧张的状态。甚至可能在想着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荣升?那种等着命运宣判的情形实在折磨人。
阿次心里不是滋味,本想正儿八经地道谢,又觉得阿初的救命大恩,不能这样草草了了地用俩字抵了。应该记在心里,以后再找机会报答。至于报答的具体形式,就算是平日少吐槽几句也比轻描淡写地道谢实际。况且现在这气氛,再一本正经地聊下去,就可以结冰了。于是半开玩笑地说:“你把我交罚款那500报个销,就不冷漠了。”
“给你个忠告。别跟我算账,真算清楚了对你没好处。”
阿次略为惊讶地问:“怎么,你还能让我‘血债血偿’啊?”
阿初冷哼道:“我可不敢!你平平安安的,少让我操点心、输点血,我就要烧高香了。”
“你讲话越来越像老爸的风格了。”阿次抠抠耳朵,表示自己早听腻了这类老生常谈。
“是吗……”阿初垂下睫毛,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阿次没多想,直接把话题引回车祸上:“事故的经过,你了解多少?”
“撞上你们的是一辆无牌大货车,肇事逃逸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阿次追问:“监控拍到了吗?有目击者吗?可以形容出肇事者的体貌特征吗?还有……”
“别再问了。”阿初打断他,“那些都是交警的工作。对你来说,把身体养好了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阿次心中焦急,想告诉他那也许不是一般的车祸,很有可能是蓄意谋杀。但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阿初眼底的红血丝充分说明这家伙最近休息得很不好。这次事故让他劳了不少神,不能再因为人为制造车祸的假设让他恐慌起来。
至于车祸的细节,还是可以从其他渠道得知的。记得丁子有个同学在交通队,说不定能帮上忙。阿次决定在表面上装作安心养伤,先让他大哥放心,抽空再拜托丁子去查。
……
阿次拆线后,基本可以出院了。但他大哥却迟迟没给他办出院手续,让他继续静养。
阿次明白他哥的心思。出院这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是往后住到哪去?要是回家养着,受伤这事就瞒不过老爷子了,到时候说不定又要闹着让他辞职,在家宅着啃老。但租的房子里有太多和荣华一起的回忆,睹物思人只会沉浸在伤怀中,对静养来说不是个理想选择。况且他现在这状态,身边没个人照顾着,阿初也必然不会放心。
可总在医院住着也不是事。尤其每天夏跃春来病房施展毒舌功力时,对阿次的忍耐力都是极大的挑战。他常有周星驰版孙悟空上身的感觉,很想一拐杖敲下去,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阿初也看出自己弟弟的脸色越来越臭,想必老同学是在以一日三餐外加宵夜的频率拿阿次消遣。作为一个显性弟控,阿初也坐不住了,找夏同学谈了几次话。奈何人家那张嘴就这德行,估计就算是战火纷飞的年代,跃春同志壮烈牺牲,只剩下那张嘴皮,依旧会充满攻击性地战斗下去。阿初终于妥协了,同意阿次出院,但无论选择搬到哪里住,都得有他跟着。
出院前一天的晚上,阿次整理好自己的物品,正准备休息时,丁子来电话了。他把车祸中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细节及推测,尽数讲给阿次听。
当时大货车突然朝他们的车撞过来,荣华本能地打方向盘往自己的方向闪躲。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样就把阿次转到危险位置了。电光火石之间,她又把方向盘转了回去……从事故现场的轮胎痕迹来看,不难分析出她最后的想法。
阿次听了,立时哽住,心里一阵揪痛。荣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出了舍己救他的决定。而他却毫不知情,在昏睡中与她擦肩相错,从此无缘再见。
丁子劝了他几句,又说:“有个细节不得不跟你说。从监控录像里看,肇事司机带着口罩帽子,曾走下车,过来打开右前门查看你的状况,大概十几秒后就回到货车上,溜走了。交通队那边推测,肇事者本来是想救你们的,但是发现你们俩受伤太严重,恐怕抢救不回来。他一时不敢承担后果,就逃逸了。但我觉得,肇事者蹦下来看你的伤势,几秒钟就足够了,花上十几秒,恐怕没这么单纯……你身上钱包还在吗?我总觉得那主儿口罩帽子武装得挺周全,又开着无牌货车撞过来,会不会是‘撞车抢劫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