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还是从财产开始说起吧。春和医院的股份是我用在英国时炒金赚的钱购入的,传媒公司是五年前父亲去世后开办的,前期投入出自阿次那部分遗产。顺带一提,现在住的这栋房子也在他名下,我那部分遗产在离婚时全给前妻了。阿次对遗产的去向并不深究,但我会在手术前把所有财产转给他。如果你恢复得快,能够继续参与管理,他肯定乐于把公司交到你手上。他就是这样,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我的朋友却恰恰相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中多半数是奸商,以ROC的金洙元为例;少半数是毒舌党,代表人物是我的老同学夏跃春;剩下那部分全是毒舌的奸商,比如浦江银行的余其扬。听起来似乎很难相处,但他们都活得很鲜明,也没什么歹心。试着跟他们过过招,你会喜欢上这种博弈。
除此之外,这些年也树敌不少。别抱怨,家大业大免不了会惹人嫉妒。现在跟我划清界限是没用的,因为那些人未必相信你真的失忆了。即使相信,也不会放过你,这种趁火打劫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所以,如果不想栽跟头,最好多翻翻前面的档案。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无视,关掉窗口,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相信你是识时务的。
爱钟和爱华是在相同的环境下成长,却性格迥异的双胞胎。我承认,这是我的区别对待造成的。我总能在爱钟身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希望他能做个体贴的哥哥,而不是像我一样调皮任性,所以常常过于严格地要求他。你没有童年的记忆,也许可以做到真正的公平。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爱钟有早熟的倾向,而且喜欢上的是思想比他成熟的女孩子,这也许跟缺少母爱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平时能多陪他聊天,给他些建议和鼓励,这孩子可以更开朗一些。爱华就简单多了,除了贪吃没什么大问题。不过饮食要把好关,没人看着的时候,他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送。
现在,该谈一谈阿次了。把他放在最后说,是因为我需要时间考虑清楚,该怎么跟你讲。
我们是双生兄弟,这一点其实不用说,想必你一醒来就知道了。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们从六岁开始被分开抚养。阿次对六岁以前的事没什么印象,这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被遗弃了,刻意不去回忆有关我和母亲的事情,久了也就忘光了。而我却深深记得,他抱着毛绒兔子在角落里认真搭积木的样子,还有当积木被我推倒时那有些委屈的眼神。他没有发火,只是撅着嘴捡起积木,继续给怀里的蓝兔子搭房子。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欺负他,于是用水枪弄湿了他的宝贝兔子——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讨厌。当时他特别紧张,用毛巾擦那个湿哒哒的毛绒玩具,还拿温度计测那团棉花是不是发烧了。那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抱着那团棉花入睡。也是那一天,母亲让我收拾行李,她说要单独带我去旅行。我突然想到了欺负阿次的好办法,所以趁他睡熟了,偷偷把毛绒兔子揪出来塞进行李,为此还不得不把几辆小坦克丢下腾地方。等他一觉醒来,我已经带着他的“小宠物”上飞机了。但是我没想到这趟旅行会那么漫长,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痛苦那么久。
别心急,我讲这件事绝不是在浪费你的阅读时间,只因为这个蓝兔子对我影响很深,是无法忽略的内容。当母亲发现我的行李里出现阿次的东西时,她并没意识到我在使坏,甚至认为是阿次偷偷把心爱的玩具藏进我的行李,让它陪我漂洋过海——我常常觉得阿次丰富的想象力是从她那里遗传来的。
这个玩具兔子确实陪伴了我很长时间,尤其是当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不能回家时,我和它都沮丧了好一阵子。我问它:“阿次醒来看不到你,会不会哭?”。它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仿佛在反诘:这都是谁造成的呢?
很快到了圣诞节,当我从袜子里掏出魔方时,并没有感到欣喜。
母亲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情绪,她问:“你是不是对圣诞老人的礼物不满意?明年可以把想要的写在纸条上,提前放在袜子里。”
我问她:“想要见到阿次也可以实现吗?”
她遗憾地摇头:“只能写实物礼物。”
我又问:“那我能不能拜托圣诞老人,帮我把蓝兔子塞进阿次的袜子里?”
“这个可以。明年圣诞,我们让蓝兔子陪阿次一起过!”她笑着说,“你也可以把想告诉阿次的话,写在贺卡上,让圣诞老人一起送过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考虑,到底该在贺卡上写“对不起”还是“不用谢”。只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母亲在第二年夏天再婚了。
继父一家起初都挺喜欢我的,但我不喜欢他们,我开始怀疑这趟“旅行”的意义。我想要回到真正的亲人身边,而不是和3个棕头发蓝眼睛的陌生人认亲戚。那时候我很叛逆,在邻居面前表演,给他们一种我在被虐待的错觉,警察还为此找上门过,这令母亲非常头疼。她训斥过我,也为此哭过,可就是不肯把我遣送回国——她也害怕举目无亲的生活,又倔强地不肯回去见前夫。
同时,继父一家对我的印象直线下降,Jessica甚至和我发生过激烈的争吵。直到有一天,她和Monica剪烂了阿次的蓝兔子,把它丢在垃圾桶里。那时距离圣诞节,还有43天。
第98章 作茧自缚
母亲和继父都轻信了Jessica和Monica那番“只是好奇中国的玩具里面填充了什么”的说辞,两姐妹并没受到任何惩罚。可是当我把她们的塑胶娃娃扭断头部丢进番茄汤里的时候,“好奇英国的玩具煮起来是什么味道”这个解释没能得到宽恕,继父直接扯着我去见了心理医生,他认为我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幸好医生并不这么认为——在狗都嫌的七八岁,一个男孩只要没把房子炸飞,就还算正常。
那天晚上,母亲单独和我谈了两个小时。她告诉我,她已经另准备了一只毛绒熊,托朋友送给阿次。补救措施永远比报复有意义,以恶制恶只会令自己变成最讨厌的那种人。她还特意强调,在阿次眼里,毁掉别人玩具的我跟剪烂蓝兔子的凶手一样可恨。
“我知道你很关心阿次,我也一样。其实我常跟邻居陈太太联系,问她阿次的近况。我为他的成长感到欣慰,很想把这些事告诉你,但你似乎只对恶作剧感兴趣。”不得不称赞母亲的谈话技巧,先是用狠狠一闷棍打懵我,再放出诱饵,除了乖乖上钩,我根本没别的选择。
最后,她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继父是个有爱的绅士。她的依据是最近英国有个6岁的女孩被黑心继母殴打腹部致死,由此可见继父对我还算心慈手软,可我不是这样想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里阿次被爸爸的情妇杀了,尸体像蓝兔子一样静静地躺在垃圾堆里。
那天以后,我完全顺着母亲的意思,努力让自己像她期待中那样懂事。虽然继父和他的女儿们还在提防我出其不意的报复,但母亲相信我是真心改过就够了。她也如约地和我讲起阿次的事情,比如:长高了、期末成绩是A、参加了足球俱乐部等等。但每当我问起父亲有没有再婚,她都会敛去笑容,生硬地回答不知道,这使我无法摆脱阿次被虐待的噩梦。我眼睁睁看着他无助地求救,除了从梦中惊醒什么都做不了。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开始计划离家出走,天真地以为,很快就可以回中国营救我的弟弟。
但翘家不是件容易的事,失败之后更是难上加难——继父将我的卧室挪到了没有窗户的储物间,这反而坐实了拖油瓶被虐待的传言,继父的名誉受损,我和他们的关系也陷入僵局。
一次次的翘家失败令我渐渐意识到,还不具备独立生存能力的自己就算逃回中国,也没能力救阿次出火坑。只有到了学业有成,经济独立的时候,才能真正给亲人带来幸福。我终于把离家出走的执着转化为学习的动力,与继父一家的关系也在这个时期慢慢转变。
我从没细想过,自己的叛逆和顺从,都源自对阿次的保护欲。直到大学时,母亲告诉我,阿次去日本留学了。这是个好消息,我却怅然若失——阿次居然在我拯救他之前先跑了!我还有必要回国吗?也许他从来都不需要我,是我需要被他需要着,我习惯用这份执着来掩盖背井离乡的寂寞和寄人篱下的苦闷。
我失去了一直支撑自己努力回国的动力,只能寻找新的寄托——试着像母亲一样融入新的家庭,因为在大洋彼岸的那个家,已经没有亲人等着我回去了。但我还是会跟母亲追问阿次的新消息,就像早上要吃吐司一样,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遇到日本来的留学生,我也会很主动地跟对方攀谈,学些基础的日语。也许某一刻,我和阿次在学同一个发音。我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可以跨越空间的限制。
在选修的心理课上,我第一次意识到阿次对我的重要性超出了正常范围,可惜已经太迟了。为了掩藏住这个秘密,我为自己设计了一场正常的恋爱。或者说,我是在跟自己打赌,在半年的时限里,全情投入这段恋情。半年后如果我爱上了丛慧,就和她订婚,在英国享受最正常的人生。否则,我不会再耽误她的青春,痛快地分手,认命地独自走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