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阿次念顺了口,一不小心中了圈套。等他反应过来时,夏某人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你还真听他的话!”夏跃春递了杯咖啡给他,挨着他坐下。
阿次接过咖啡,却没喝,只是望着杯子发呆。突然皱了下眉,有些激动地说:“我有感应!就刚刚,后脑勺抽了一下,现在是不是该开刀了?”
“别逗了,刚推进去几分钟啊?就沏杯咖啡的工夫,搞不好麻药还没生效呢!”夏跃春失笑道,“就算同卵双胞胎之间有心电感应这个命题成立,他在全麻状态下根本没感觉,你上哪感应去?”
阿次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得收起第六感,乖乖为阿初祈祷。但是隔几分钟,就会停下来,问一次手术大概进展到哪步了。夏跃春难得耐心地解答所有疑问,还不时岔开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惜阿次提着心,根本没兴趣听关医生的八卦和那些匪夷所思的冷笑话。
转眼到了中午,夏跃春建议他吃点东西,阿次却摇头:“我吃不下,等他出来再说吧。”
“等他被推出来,都该吃晚饭了。”夏跃春托着餐盒,边吃边说,“担心是正常的,但是别用体罚自己的形式体现。你不是主刀医生,吃不吃饭对阿初来说没什么区别。倒是关医生他们几个苦逼,这么长的手术,得饿着肚子一站到底。”
“……还好我大哥改行了。”阿次原以为做手术是技术活儿,现在看来还是体力活儿。
“说到改行,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怎么知道他做了医院的董事?”
“他跟老爷子坦白时,我凑巧听到了。”
“原来是他自己不小心!还害我背了好一阵子黑锅。”夏跃春摇摇头,又说,“不过他爱干什么干什么,你犯得着听说他是董事长,就闹情绪离家出走吗?”
“不只是这个……我以为他是为了争家产才回国的,还通过给我调职来讨好老爷子。”
“你是说,你当年是为了家产和事业而离家出走的?”夏跃春惊讶地问。
阿次皱了皱眉,觉得这理由太功利,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因功名利禄和亲人翻脸。
在这一点上,夏跃春和他的看法相同:“可是解释不通啊,后来你肯为了阿初调职、放弃遗产,这就说明事业和家产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的心情,翘家真的是为了这些杂事吗?”
“不是,你没听明白。那时我是生气他回国的动机不纯。”
夏跃春撂下餐盒,继续问:“那现在呢?你认为他是为什么回来的?”
记得和雅淑曾提到过,阿初接家业完全是为了平息老爸因他的出走而产生的怒火,那么就不存在争家产的动机了。可是阿初也说过,是雅淑把他想简单了……阿次搓着手,迟疑道:“隔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不好分析当时的想法。”
夏跃春打量着他,自然也没放过他手部的小动作:“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当时希望他是为什么回来的?”
“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虽然是礼貌的问句,但夏跃春根本没等阿次做出反应,就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很看重阿初,想必那时他在你心中的形象是相当完美的。但是那个误会在一瞬间破坏了完美,于是你幻灭了。你恨他辜负了你的期望,也恨你自己识人不明,甚至对自己深信的一切产生怀疑。为了远离谎言,也为了报复说谎者,你选择离家出走。可是阿初也没跟你聊过回国的原因,又怎么能算欺骗呢?其实那个完美的兄长根本没存在过,只不过是你结合了自己对阿初的观察与期望,美化后的产物。所以在得到相反的信息时,才会完全无法面对他……也许最初,你希望他是为你回来的吧?”夏跃春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一番犀利的分析就像手术刀剖开组织直指病灶。
阿次张着嘴想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跃春没给他理清思路的时间,又说:“听说你翘家当晚就和女友确定了关系,相信这两件事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但是我想不通,在亲情范围承受的伤害,怎么用爱情来弥补?”
“你到底想说什么?”阿次还在担心手术室里的阿初,根本没闲心陪他兜圈子打哑谜。
“我只是觉得你的处事风格很……令人费解。”夏跃春眼看快把人惹怒了,用词稍谨慎了一些,但这并不代表犀利的追问就此打住,“你这辈子真的爱上过异性么?”
“没有过!我一生下来就是弯的,上小学时就交过一百个男朋友!你满意了吗?”阿次额角蹦起青筋,咬牙切齿地说,“夏院长!我大哥还在里面手术,如果你还当他是同学、朋友,就不该抱持着这种八卦心态问些陈年旧事!”
“别误会,我可不是趁他不在,打听你们的八卦。我只想提醒你,如果你不肯面对当年的自己,就会被那些陈年旧事卡在原地,误人误己。把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好好想清楚,你不需要回答我,自己知道答案就可以了。”
“你质疑我的性取向,不过是想否定荣华的重要性,这样我的情感世界就只剩阿初一个了。你也公平一点,难道他就只有我吗?”阿次苦涩道,“荣华是为我死的!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还被揪住不放?”
“揪住她不放的是你。”夏跃春说,“已经五年了,该放手了。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就算是为了手术室里的阿初,他一直渴望得到你完整的感情。”
阿次望向手术室那两扇紧闭的门,哽住咽喉说不出话来。
……
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才结束,阿初被推出来时,脸色很差,双眼微睁却全无焦距。
阿次还从没见过他虚弱到这程度,也从没这么心疼过——阿初发烧那两回虽然打蔫,但是还能从眼神里看出情绪来,现在这样子就跟没了魂儿一样,空洞得吓人。阿次心慌得厉害,声音发颤地问:“大哥,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嗯。”阿初睫毛微微颤动,轻哼了一声。
“什么?”阿次瞬间想到那些可能出现的后遗症,只觉得浑身发冷。
夏跃春跟关医生聊了几句,见阿次吓白了脸,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他还犯迷糊呢,只是潜意识回答你,没过脑子。”
“那他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阿次望着夏跃春,生怕他说出也许永远都是这样。
“这个……”夏跃春推推眼镜,表情凝重地说,“阿次,你要有心理准备。”
阿次本能地摇头,不敢去想自己要准备什么。
“你要准备好,他可能明天才能跟你交谈。”夏跃春恶趣味地笑道,“放心吧,手术很成功,肿瘤已经拿去化验了,他马上也得进观察室。我建议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明早再过来。”
阿次略感放心,却不肯离开——他很怕阿初再离开他的视线,这七个小时已经够漫长了。
“有情况我会通知你的,回去吧。”夏跃春劝道,“再说俩小孩没人照顾也不妥当。”
阿次机械地点点头,目光却没从阿初脸上移开过。他跟着手术车一直走到观察室门口,又被夏跃春催了一次,才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阿次路过停车场时,刘阿四麻利地推开车门走下来,喊住了他:“二先生!”
阿次冲他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两点左右。老板昨天给我发短信,让我在这儿等着你。”刘阿四怕他以“想静一静”之类的理由不上车,便像亮出御赐金牌一样,把手机递过去,翻出阿初的短信给他看,“他说你这阵子挺辛苦的,怕你精神不好还硬撑着。”
屏幕熠熠发亮,熟悉的行文令阿次心头一颤,他回过头望着住院楼,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那个躺在病床上无觉无识却依然给他温暖关怀的人,哽噎起来:“哥……”
阿四看他这样子,误以为阿初的情况不妙,忙问:“老板现在怎么样?”
“……还没醒。”阿次敛了敛情绪,才回答,“手术很顺利,头一关算是过了。”
“后面肯定也会顺利的。”
“嗯。”阿次点点头,“走吧,先不回家,到学校接孩子们一起回去。”
……
爱钟爱华回到家,先跑上二楼,把书房、卧室、娱乐室转了个遍。
“找什么?”阿次问。
“叔叔,爸爸呢?”爱钟观察着叔叔的表情,小心地问。
阿次蹙起眉,有些困难地说:“他……去旅行了,今天不会回来。”
“那明天呢?”爱华追问道。
“明天可能也……”
“旅行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爱钟敏锐地问,“他是不是住院了?”
阿次无言以对,摸了摸爱钟的头发。看来一直都把孩子们想简单了,其实他们聪明而坚强,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阿次蹲下,搂着两个孩子说:“你们过几天就能见到他,我保证。”
爱华见叔叔情绪低落的样子,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给他,哄道:“叔叔,吃吧,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