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老爷子会喜欢这个解决方案，但当他得知我愿意替阿次接管公司，立刻变了脸色——我们都了解阿次捍卫职业的决心，相比之下，我为了亲情弃医从商就显得很没有说服力。他在怀疑我，那眼神仿佛要看穿我心底里不容于世的感情。我慌了，当时能想到的最可信的借口就是我贪钱，于是就这么说了。他好像信了，也因此更不放心把公司交给我。现在回想起来，我犯了一个大错误！干嘛要把自己设定成一个争家产的牟利者？那个时候就该打苦情牌，强调自幼缺失亲情，丧母后更珍惜父亲和兄弟，什么都没有家人的和睦平安更重要！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一定会劝阿次多提防我。不过就算他说了也没关系，阿次这阵子还挺信任我的，肯定以为是老爸为了逼他继承家业故意抹黑我。
4月8日阴
阿次一夜未归，早上我去找他，却撞见他和荣华有说有笑，甚至望着荣华的背影出神。我还在安慰自己，一定是我想多了，如果他对荣华有意思，三个月前在火车上吻的就该是她，而不是我。可是他承认了，昨天爬窗户出走根本就不是为了工作，而是去和荣华表白！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而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不但没阻止他翘家，甚至还提供了一根安全绳！
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真的发生了，却没办法冷静。如果阿次只是交了女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是他对我有敌意，甚至是恨意，而我根本不知道这恨从何来！也许他听了老爷子的劝告，去春和医院调查，发现是我在经营。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该出现这种仇视的情绪，他甚至刻意强调荣华的存在感来刺激我。毫无疑问，他已经把我看透了，这段单恋对他来说只是轻浮的亵渎。
……
阿次没再继续读下去，转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后悔已然来不及，未来又是一片渺茫。他感到一阵阵寒意，搓了搓胳膊，唤阿四把冷风关上。
时值七月，关掉空调后车内有些憋闷。阿次闭目沉思，突然想起了夏跃春的话——“你恨他辜负了你的期望，也恨你自己识人不明。也许最初，你希望他是为你回来的吧？如果你不肯面对当年的自己，就会被那些陈年旧事卡在原地，误人误己。”此刻才发现，那些口是心非的解释只骗过了自己，隐藏在角落的心事已经明显到一个外人都了然的程度。
走进观察室，阿次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凝望着昏迷中的阿初，含着泪轻声说：“大哥，对不起……我没有在你爱我之前，先一步爱上你。”
第100章 奇男子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阿次想到大哥写在书签上的字，轻轻念了出来。舍不得阿初承受爱情带来的伤害，也劝过他别对任何人动心。却没料到，一直害他伤心的人竟然是自己。他想去触碰阿初的脸，手却在半空中停住。阿初头上的绷带提醒着他，这个人刚刚做过手术，要尽可能减少细菌感染的可能。他收回手，紧攥着白床单落泪：“我问你怎么会生病，是不是因为我害你吸二手烟，你还说不是，应该跟以前翘家摔到头有关。可翘家不也是为了回国救我嘛！”
微颤的肩头被按了按，阿次回头，看到夏跃春站在他身后。
“你真吓人。”夏跃春望着监护设备，叹道，“一进门看你这‘五子哭墓’的架势，我还以为他病情突然恶化了。”
阿次抹了把脸，知道这主儿说话从来不留口德，也不怕忌讳，根本没法和他置气。
“这不好好的嘛！没事哭什么？”夏跃春低头打量着他。
“一时感伤。”阿次吸吸鼻子，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开口，“夏……夏大哥，我想……”
“你中邪啦？”夏跃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干嘛突然这么叫我？”
“你是我大哥最信任的朋友，多年来支持他，理解他，倾听他的苦恼，包容他的恶作剧。坦白说，换成我，未必能做到这些……”
“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死后都能烧出舍利子来。”夏跃春摆摆手，“没你想象中那么美好。阿初并不信任我，是我碰巧发现了他的秘密，不上贼船会被灭口。所以说，好奇心杀死猫，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可以说详细点吗？”
“在这儿说？还是去我办公室吧，不然我怕说到一半时，他突然坐起来拿针头飞我。”
阿次低头望着阿初，心里有些犹豫，舍不得离开。
夏跃春扯了扯嘴角，说：“放心，有护士看着，他跑不了。”
……
到了院长办公室，夏跃春打着哈欠，边煮咖啡边说：“你的大哥是个奇男子。等等，我这么说是不是太褒义了？好吧，他就是个奇葩。”
阿次忍住没打断他，耐心地等着下文。
“学校里中国留学生没几个，大家互相都认识。阿初并不引人注目，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实际上同乡会里最耀眼的是丛慧，她家世好、人漂亮、性格也随和——我承认这评价不够客观，因为我那时候暗恋她。”
阿次不觉蹙起眉，从阿初的信中可以看出，丛慧算是被他误终生了。虽然阿初不是故意的，但以夏跃春的角度来看，他就是个始乱终弃玩弄女神感情的渣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大哥最可恨的地方不在这里。”夏跃春将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递给阿次，“我和阿初都选修了心理学，所有人里只有我们两个华人。所以很自然地凑成一组，互相进行催眠实践。但是我对他的几次催眠，都失败了。不是我学艺不精，而是这家伙不配合，常通过自我暗示甚至是闹铃之类的东西干扰我。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催眠他，用他极力隐藏的秘密来满足我的成就感。你知道，人都有这种好奇心、好胜心，却根本没想过，探究这种隐私往往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所以，你通过催眠了解了他的内心，才上了‘贼船’？”
“可以这么说，不过也不全对。我终于‘成功’催眠了他，听到他说‘我爱丛慧，但不能让跃春知道我们在交往，他会难过的’这种话，我虽然心里泛酸，但可以理解。本来丛慧也不是我能追上的，她和阿初在一起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没便宜了英国佬。而且我很感动他还照顾到我的心情，所以愿意祝福他们。”夏跃春喝了口咖啡，摇头道，“现在想想还真讽刺，早在他催眠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喜欢丛慧了。不过，好歹他也算考虑了我的感受。”
阿初就是考虑到夏跃春的感受，才去追求他的心头爱。阿次感到一阵恶寒，这反击确实是一剑封喉，既结束了夏跃春无休止的催眠，又給掩藏的秘密找到了可信的借口，只是，这手段并不磊落。用感情做武器，切中七寸狠命打，毫不手软。他，太过任性了。
“他从来都是这样，根本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不过也确实如此，以他的衡量标准，我们的感情都太轻浅了。”夏跃春耸耸肩，说，“天道好轮回啊，居然让我在回国时碰见了你。还记得你因为腿伤住院时，曾指出我见到你并不惊讶不合常理。其实你是对的，那并不是初次见面，我几年前就见过你——在街角，你和一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的。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和雅淑。当时我把你误认成了阿初，还想跟你打招呼，但你无视了我。你们好像正在吵架，和雅淑跺着脚‘阿次’‘阿次’地喊着，而你却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很确定你不是阿初，紧接着想到应该把这一幕拍下来拿给阿初看，所以就这么做了。不幸的是，没拍几张就被你发现了，所以后面几张都是你指着镜头发飙的样子。你等一下，说不定还能翻到那些照片。”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U盘，插在电脑上，很快就找到了存照片的文件夹，“你看，就是这些。”
阿次隐约记得有这么个茬儿，不过已经过了十年，根本记不清了。他凑过去看，果然每张都没有好脸色，怪不得阿初看过照片立刻幻灭了。这种东西就该在第一时间销毁，当年发现偷拍时没让夏跃春删干净真是失策。想到这里，他飞快点了全选和删除的快捷键。
夏跃春不乐意了：“嘿！你干嘛啊？不问一声就删我照片！”
“哪有你的？删的都是我的照片。”阿次纠正道，“我这是维护自己的肖像权。”
“后面有几张阿初看照片时的表情抓拍，那才是重点！都让你删了！”夏跃春惋惜道。
阿次愣了愣，随即把U盘拔下来，塞进口袋里：“我回去试试恢复它，过几天还你。”
“你比你大哥还霸道任性。”夏跃春总结道。
“这两个形容词比白眼狼顺耳多了。”阿次啜了口咖啡，又问，“为什么冒着被揍的风险偷拍我？我大哥和你没什么交情，又撬走了你的暗恋对象，你为什么还帮他做这么多事？”
“我没想帮他，只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夏跃春摊摊手，说，“在那之前有一次郊游，两个男生在桥上打闹，却把旁边的阿初撞下去了，而在场的几个人都不会水，等丛慧的大哥赶过来救人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当时我注意到，他在反复念着两个字——阿次。人在痛苦难耐的时候有念阿门的，有念阿弥陀佛的，但是念阿次的我倒是头一回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