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过就是今岁秋日里的事情了。他倒是,十分特别的好意思拿出来说啊。
沈浪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笑着揺了摇头。
真是的,可不就是个孩子。
唔,还不是个乖孩子。
路远风到底也是个九曲十八弯的,也知尴尬了一瞬,便把话题扯了回来。
“总归,这欧阳大侠死的莫名其妙,王公子作为主人,是不是该有个交代。”
“当然。”王怜花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嘴角轻抿了,桃花眼眯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说吧,什么仇?”
桌上砂壶冒了热气,王怜花掀开盖子来,拿斑竹的茶匙添了些茶进去。
沈浪瞧着,是前日里制的雨前。
“王怜花,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的大漠里,死在你手里的几十条人命么?”
“奴家燕州精武堂宋惜红。”
“两年前,师兄秦川响应武林号召,去往大漠剿灭快活王余孽,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我像各门派打探过,那次同去的武林英豪,亦是一去不反。”
“我们小门小派,全仰仗师兄一人,不像在座诸位,多一个少一个的全当看不见。”
“那是几十条人命啊,说没就没了,竟然就没人讨一个说法?!”
台上宋惜花一身青布衣衫,素面朝天,束起的青丝在挣扎中散落,凌乱不堪。虽不是倾国倾城,仔细端详了也是个清秀的美人。
此刻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不少人的表情瞬间复杂了起来。
朱七七一张脸瞬间惨白。
熊猫儿停下了喝酒的手,抬眼去看王怜花。
只有沈浪神色如常,他站起身来,站到王怜花背后去。那是一个守护的姿势。
他们一行四人坐在正对戏台的主位上,王怜花正对戏台,背对群雄。沈浪坐在他对面,朱七七和熊猫儿分坐左右。
沈浪站在了王怜花身后。
他面前的是神色各异的江湖豪杰,身后是他曾经的对手,洛阳公子王怜花。
“诸位两年前曾号召江湖前往大漠剿灭快活王余孽,沈某人怎么不知道。”
“又不是真的去剿匪,龙卷风又不是死的。去干抢劫的事怎么敢让你仁义无双的沈大侠知道。”
王怜花站到了沈浪的身边,与他肩并肩,揶揄笑道。
沈浪不应该问出来的。
如果是他,他是绝对不会说破的。
刚才还义愤填膺跃跃欲试的众人一瞬间便噤声了。
“噗,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爱财之心谁人不有,更何况,快活王的宝藏本来就是从江湖里抢的!就是明着去找又能如何!”
宋惜红扫过整个大堂,从心里鄙视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
一语惊起浪千层。
就像是一道魔咒,打开了关闭的大门,放出了人心里的渴望。
“对啊!”
“就是!”
附和声此起彼伏,王怜花和沈浪对视一眼,齐齐回头去看宋惜红。
她眼神轻蔑,看到沈王二人的目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看来,杀欧阳化嫁祸给王怜花并不是她的目的,把两年前的那桩旧事挑到明面上才是她的目的。
只是,她真的是为了报仇么?
杀欧阳化的,便是宋惜红。
这一点,沈浪和王怜花从看到宋惜红的瞬间便清楚了。
一个人的面容可以改变,王公子就是个中高手。有时候夜色里,连面容都不用伪装,只需要模仿一个人的衣着就可以了。
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月黑风高,纵是沈浪的眼力再好,也不可能再说是通过手认出的王怜花了。
沈浪是高手,王怜花也是。
沈浪跟踪王怜花必然不会太近的。
大概是宿敌做久了,遥遥一个影子就可以认出那人来。
一个疑似王怜花的人从自己家里溜出去,在一方无可探查之地待到深夜才翻墙回家。
又看见同一个地方又一个像是王怜花的人杀了人要逃。
这个跟了一天的人对那个刚出现的人出手了,是王怜花最擅长的暗器。
却落空了。
只要是一个对王怜花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觉得那个杀人的才是王怜花,这个自己跟了一天的是个障眼法。
可沈浪偏偏就是认出来了。
他看不到那双天下无双的巧手,却依旧认出了王怜花。
“放开她。”
一片蠢蠢欲动的嘈杂里,王怜花淡然开口。
红衣公子负手而立,目光柔和,看着台上狼狈的女子站直身体,挺直了脊背看向自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桃花盛开。
简直就像是一见钟情。
在座的人却看的心惊胆战。喧哗的温度一寸寸的冷下去。
江湖里已经很久没有千面公子的消息了。
说到底,前些年里真的和王怜花面对面接触过的人没有多少,奸诈狡猾或者心狠手辣都是传说里的故事。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王怜花能迅速的扭转自己的名声。传说到底不如眼见可信啊。
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真的见过千面公子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活着的了。便是活着,又有几个会去辩驳这些东西。
而今天,王怜花从出现在戏台上,到现在这副他们无比熟悉的洛阳公子的风流姿态,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模样。
更可怕的是他们一无所觉。
公子有千面,杀人于无形。
传说,千面公子王怜花可以让人无知无觉死于极乐中。
“姑娘如何确定,人就是在下杀的。怜花纵然功夫强些,到底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杀死那么多人。”
很好,王怜花眼里亮亮的,流光潋滟。敢算计到他头上的人,不多了啊。
有趣,当真有趣。
王怜花偏头去看沈浪,对他眨了眨眼睛,可爱的紧。
沈大侠赏了他一个白眼。
“王怜花,两年前快活王身死,你和沈浪是在秦州分别的对么?”
“对。”
“你是半年后才回到洛阳的,对么?”
“是。”
“你在秦州呆了半年对么?”
宋惜红继续问,成竹在胸。
“没有。”
王怜花顿了一下,才回答。
“那你去了哪里?”
宋惜红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就像是饿了很久的狼看到了现成的食物。
“抱歉,无可奉告。”
王怜花的回答很迟疑,言罢还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
“你当然无可奉告,因为你尾随师兄他们,进了大漠。我亲自去过秦州,问了沙漠口那个客栈里的老人。”
“那段时间快活王身亡,龙卷风和快活城余孽交战,商旅运输都停了,那段时日里进去的只有一群江湖人,和一个才出去不久又折返的红衣公子。”
“老伯说,那个红衣公子是前些天和一个青衫的侠客,一个姑娘,一个酒鬼一块儿出来的。”
“王怜花,试问是你也不是。”
王怜花没有说话。
四下里却炸开了锅。
因为说不得的事丧了命,但总归曾是个活生生的人,亲者心里如何不痛。
如今说开了,如何就不想报仇了。
更何况,那个随着快活王的死而隐到黑暗里的秘密,从来没有尘埃落定。
一阵风就会掀起漫天沙尘。
“王公子,弟兄们承认当时是有私心,可是总归是几十条人命,总还是要有个说法的不是?”
孙飞虎和路远风对视一眼,率先开口。
王怜花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看深深地注视着他的沈浪。
他看着台上的宋惜花,嘴角的笑容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
倔。
王公子生气了。
“说法?他不是已经给了么?”
宋惜红的姿态已经有些傲慢了。
“我辗转各处探查真相,再三求证才确定凶手就是这位洛阳公子。”
“他不过是近些年才有些好名声的,千面公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以他的手段,暗处杀几十个人有什么难?”
“我查到真相,可是仁义庄庄主沈浪沈大侠和王公子是生死之交,谁人不知?我怎么敢找沈大侠主持公道。”
“只有欧阳大侠,欧阳大侠才是仁义无双,他从来就不信王怜花。欧阳大侠答应帮我,先行进入三香楼探查。”
“可这事却不知怎么让王公子知道了,杀了欧阳大侠灭口。”
一片寂静。
“啊,对了。”
宋惜红轻轻笑了声,银铃一样,动听极了。
她说,“我最后一次拜托欧阳大侠的时候,被七七姑娘和熊猫儿大侠听了墙角呢。”
“哎呀,”她抬手掩住了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本来以为两位侠肝义胆,定不会与那恶贼同流合污的。可难不成,是你们告诉了王怜花,害了欧阳大侠?”
“没有,”朱七七条件反射一样迅速回答,“我没告诉王怜花。”
宋惜花还是笑着看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也不是沈浪,我也没告诉他。”她脱口而出。
“七七姑娘其实也不信任王怜花的对么?甚至……”她的目光划到沈浪身上,意味深长。
“啪啪。”
“精彩。”
王怜花鼓掌,“姑娘好口才,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空口白牙就把罪名推到怜花身上,姑娘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