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忍受不了被人说不行，阿飞一把拉过李寻欢手腕，“去屋外，我舞剑给你看。”
李寻欢还待说什么，被阿飞拉着也来不及，只顾得上把酒坛抢在手里便被阿飞拉到屋外。
细盐般的雪粒撒下，调皮地钻进李寻欢脖颈，凉凉的，但凉得痛快。
落满雪花的大地泛起银色清辉，梅花在雪中怒放，一层薄雪积压在花瓣上，白色下露出一抹红，给纯净单调的银白天地增添一点亮丽。
风过，雪落，花颤，美不胜收。
李寻欢被眼前美景所震，不由自主轻声吟道：“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阿飞的剑已在手。
“你想看我使什么招？”
阿飞看着雪夜中站在红梅树下吟诗的那人，那一瞬间阿飞觉得那白衣人美得让人屏息。阿飞说话声放低，似乎不敢惊动这美好的一切。
李寻欢微微一笑：“你的剑招我都见过啦，没意思。”李寻欢来了兴致，“不如我们比轻功。”
李寻欢右掌向前一探，一股刚烈纯正的掌风发出，正中梅树，刹那间花落如雨，红色花瓣伴随雪花纷纷飘下。
“咱们一起数到十，比谁接的梅花多。”
“一！”
两个人一起数了一声，一起拨地而起，冲向半空。
如两只巨大鹏鸟，在雪夜中翱翔于九天之上。李寻欢的身形优美，漫不经心，阿飞速度极快，连轻功身法也带着他特有的野性和霸道。
“二！”
李寻欢和阿飞在半空中交错而过，劲风激得梅花瓣四处飘散。
“三！”
阿飞一边伸出手去抓梅花，一边瞧着李寻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寻欢动武，他一直觉得自己武功好，直到今日看见李寻欢，才明白什么叫做“好”。
“四！”
李寻欢身在半空，不必借力，换一口气便能转身，他衣袂飘飞，似花中精灵，映着白雪，直欲羽化登仙。
阿飞忽然很怕李寻欢就这样变成神仙，飞到天上去。他不错眼珠地盯着李寻欢，自己都顾不上抓梅花了。
……
“十！”两人一齐落地，阿飞双手抓满花瓣，回头去看李寻欢，只见那个白衣人两缕头发垂在肩头，静静立在红白相间里，眉目如画，嘴带笑意，望着自己。他双手撑起前襟，衣襟上也不知接了多少梅花，一片浓烈的红艳，衬得他的衣服更白净，映着背后冷清雪光，整个人散发出难描难述的光彩，令人不敢逼视。
雪地里，梅林中，他对阿飞展颜一笑，“我接得多！”他说。
那一刻，阿飞清清楚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一声急似一声。
这是一种他从没体验过的惊人的美。
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我赢了，阿飞。”
李寻欢双手撑着衣襟，脚尖点地跃至阿飞面前，右手抽出阿飞腰间的铁剑，剑随身转，一跃而起，他用衣襟兜住的梅花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扬扬飘下。李寻欢在这片艳丽的花雨中凌空翻了一个跟头，掌中铁剑如闪电般刺出，身形似飞燕，剑光如匹练，一刹那，梅林里剑气纵横，落英缤纷。
在无数花瓣中那个白衣身影如仙如魅，往来翕忽，掌中一柄剑，蕴含内力而发，搅动无数梅花瓣，形成一个漩涡，便在剑气最盛之时，那人一剑向阿飞刺来。
剑未至，剑气已将阿飞一缕发丝割断。
剑尖眼看要刺中阿飞眉心，堪堪停住，凝而不动，花雨纷纷，梅花瓣落在李寻欢肩上、头上，以及他手里的剑上。
“怎么不躲？”
阿飞听见那人开口问自己。
“你不会伤我。”
李寻欢把剑向下一掷，深深插进雪地里，抬手接了一片梅花，红色落于掌心，白色的雪花也落在他手中，迅速融化，消失无踪。
“我舞剑舞得好看吗？”
看见阿飞点头后，李寻欢满意地笑了，掏出随身携带的扁酒壶，打开壶塞喝了一口，喝得太猛，酒水从唇角漏出几滴，顺着下颌流淌。“阿飞！”李寻欢把酒壶抛向阿飞。
阿飞抬手接过，想都没想，一仰脖，对准壶嘴，也喝了一大口酒。
这不是他第一次喝酒，却是他第一次觉得酒是这么厉害的东西，咽下去之后便化作一团火焰，焚烧你的五脏六腑，烧得你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人在面前，想到很多，又似乎脑袋空白什么都想不了。只能抬起手，再灌一口酒。
“好酒！”
阿飞怒吼。
“喂，给我留点。”李寻欢走过来，从阿飞手里抢过酒壶，“这么快喝完？你再去拿，我要那瓶女儿红。”
“好。”
阿飞进了屋。
李寻欢那瓶女儿红向来宝贝得很，被李寻欢妥善收藏在木箱里。
阿飞径直走到木箱面前，蹲下，打开，那瓶酒安安静静躺在箱内一角。阿飞把酒瓶拿出来，看见酒瓶下压着一张纸，也许是偶然，也许是注定，阿飞恰巧瞥见那张纸。
阿飞放下酒瓶，从箱子里拿出来辨认一下，果然，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然后阿飞就听见李寻欢的语声从身后传来：“别开箱子！”
阿飞回头，看见李寻欢追进屋。
李寻欢也看见了阿飞手里的银票。
两人都是一呆。
☆、第十三章
李寻欢让阿飞去拿酒，忘记酒和银票放在一起，待他想起这回事追上去，阿飞已经发现了银票。
李寻欢想了很多种解释，他不知如何说明为什么自己会有一张一百两银票，还要装作没钱，住在阿飞家里，甚至在阿飞穷到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时候都不拿出来。
当披风的行为看起来是那么虚伪做作，阿飞会不会误会自己别有居心？
夜深人静，阿飞自顾自铺床准备就寝，一直没提银票的事。
越不提，李寻欢心里越是打鼓。
阿飞铺完了被褥，看起来马上要躺下睡觉，李寻欢忍不住叫了一声：“阿飞。”
阿飞回过头，面朝李寻欢：“嗯？”
“你为什么不问我。”李寻欢坐在桌边，一边喝酒一边对阿飞说话。
“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不把钱拿出来给你花？为什么瞒着你？”
“你本来也不必拿出来，那是你的，不是我的。”
李寻欢想起上一世，阿飞曾说过一句话，此时李寻欢问阿飞：“不是你的东西，你绝不要，是么？”
阿飞点头：“是。”
李寻欢叹口气：“我确实有钱，也不在意钱，我曾把万贯家财散尽，不皱一下眉头。”李寻欢说到这，又喝了一口酒，“阿飞，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李寻欢转头，烛火下他的眼神真诚明亮，“你信不信？”
“信。”
“可是我不能给你钱。”
“无妨。”
“你不怪我？”
“不怪。”
“我只是不想影响你的人生，我不希望我的到来给你的生活带来巨变，我希望你能顺其自然成长，有一天成长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飞剑客，你相信我，你必将有这一天。”
“我知道。”阿飞给李寻欢铺被褥，“夜了，睡吧。”
李寻欢皱眉：“你真的没有话问我？”
阿飞铺完被褥，把枕头摆好，回头看李寻欢，想了一下：“有一句。”
“你说。”
有句话阿飞想了四年，他曾经问过，李寻欢没有回答，他此时再次问出来：“你为何而来？”
阿飞不知道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上，有什么是李寻欢看重的，李寻欢不远千里来找自己，肯定有目的，如果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李寻欢想要的，阿飞一定会给，如果李寻欢还有其他目的，比如叫阿飞去办什么事，阿飞也一定会答应。
以前李寻欢不说，阿飞想，那也许因为自己还没长到足够让李寻欢信任，现在，他想李寻欢或许肯说了。
想不到李寻欢说了这样一句话：“阿飞，你信前世吗？”
“不。”阿飞斩钉截铁道，“我只信今生。”
“如果我说我们是上辈子的朋友，我今生来看看老友，你信吗？”
阿飞笑了，“如果要说你我二人前生有缘，为什么是朋友，不是夫妻？”
李寻欢叹了口气，放下酒壶，“算了算了，睡觉。”上炕，躺倒。
阿飞也躺下，冲李寻欢道：“你不说你的来意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以后会说的，不过今天有句话你说错了。”
黑暗中，李寻欢声音低沉。“什么话？”
“你说你隐瞒了银票的事是因为不想影响我的生活。”
“没错。”
“你难道不知道，从你出现那一天开始，你就已经影响了。”
李寻欢默然。在那一刻他感到一种恐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了，而他毫无能力阻止。
阿飞默默闭上眼睛，闭上眼睛也无睡意，那人翻身的声音清晰入耳，于是阿飞知道李寻欢也没睡。有些话存在阿飞心里很久，他怕说了惹李寻欢不高兴便从未提过，今日不知为何却有些忍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