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前世我们是朋友？”阿飞嗓音低沉，语气不明。
“好朋友。”李寻欢纠正。
“所以你现在对我好，是把我当成你前世的那个好朋友了？”
“嗯？”李寻欢一时没明白。
阿飞睁大眼睛，死死盯住李寻欢，黑暗并不能影响他的视线，他把李寻欢看得清清楚楚，他希望李寻欢也能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一来就好像认识我很久似的？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很多事？为什么有些东西你以为我会喜欢而我其实并不喜欢，为什么有些话我没说你却认为我说过？有些事我没做过你却认为我做过？”
“我到底是你前世的朋友，还是说前世故友只是一个拙劣借口，其实你……”
阿飞顿了顿，道：
“……你把我当做了某人的替身。”
阿飞刚开始察觉的时候，有些难过和不忿，后来他想，没关系，就算有个不知道什么人曾在李寻欢心里留下过痕迹，那也无所谓，毕竟现在和李寻欢在一起的是自己。只要自己努力，终究会超过那人。
若是有朝一日见到那人，他定要好好谢谢他，由于他的存在，才使得李寻欢与自己相识，然后，再一剑杀了他！
“我和他很像？长得像，还是连品性都像？”
李寻欢不知如何回答，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又如何跟阿飞说清楚？
阿飞见到李寻欢这个样子，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怒气，他本以为自己早接受了这件事，没想到当这件事真正挑明的时候他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他很想翻身过去抓住李寻欢的肩膀大力摇晃，对他吼：你看看清楚我是谁？我是阿飞，不是替代品！
他在黑夜里暗暗握紧双拳。
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渴望力量，他坚信如果他武功比李寻欢还好，那么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竟然有些怨恨起李寻欢的优秀来，如果李寻欢真是一个弱小的需要被自己养的男人就好了，那他就能把李寻欢永远留在身边。
他到现在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他成为天下第一，他到现在才体会到当初母亲的心情，若是母亲的武功足够好，比父亲还好，是不是当年就可以留下父亲？而母亲最终含恨而终，自己绝不要像母亲一样。
“阿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睡觉！”阿飞把被子扯过头顶，蒙住脑袋，什么都不听了。
李寻欢素来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见状便也闷闷地睡了。
时光飞快，转眼就到了阿飞生日。
这一天，阿飞照常出去打猎，李寻欢在家想给阿飞做长寿面，可惜李探花两世为人从没干过这种活计，弄了半天都不成功，只好放弃，炒了几个简单小菜，温了几壶小酒，便坐在桌旁等阿飞回来一起庆祝生辰，至于长寿面，还是明日去镇里买吧。
阿飞今日的运气很好，猎到一头独角兽，这种野兽乃此地独有，独角可入药，能卖不少钱，阿飞拖着独角兽往回走，开心地想着要给李寻欢做几件换季衣服。
冬去春来，那人仍穿着过年时的旧衣也太说不过去，他长得那么俊美，就应当穿华美衣裳，这才相配。
自从新年夜俩人谈起前世今生话题，阿飞便觉李寻欢对自己态度有些古怪，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时而迷茫，时而叹息。阿飞有点自责，深深觉得不该提起那件事。
今天是自己十六岁生日，借着这个日子，阿飞想跟李寻欢谈谈，他希望李寻欢能忘记那天的事，就当做自己从来没说过，只要李寻欢开心，他做什么都行。他还给李寻欢刻了许多小像，他想挑一个送给他，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夕阳西下的时候，阿飞肩上扛着独角兽走到一条小河旁，感到口渴，放下野兽尸体，蹲在河边饮水。
天上层层叠叠的云朵之上，隐隐露出四个仙人，正是玉鼎真人、沉香夫妇和哪咤，他们站在高高的云端俯视阿飞。
“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说这句话的是最善良的小玉。
“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好。”沉香说道。
“阿飞和李寻欢朝夕相处了五年还没进展，我们这么做是帮他们。”哪吒道。
玉鼎真人摇了摇快掉毛的羽毛扇，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药丸，还没等说什么，药丸被哪咤快速抢去，一把扔进河里。
那药丸化做一道白光，“嗖——”一下射进河水中，河水微微荡漾一下，瞬间恢复原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毫无所觉的阿飞双手捧起清凌凌的河水，大口大口喝着，只有神仙才能见到的白光钻进了阿飞肚子。
小玉脸色仍有不忍，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一招到底是对是错……”
沉香拉过小玉，一招手：“走啦走啦，不用担心。”
四个人腾云驾雾，渐渐远去。
小玉端坐在云上道：“我怎能不担心？师父的药会不会太猛了？”
沉香笑道：“春/药就是要猛才好！”
阿飞喝完水，用袖头抹一下嘴巴，重把独角兽扛在肩上，继续向前走，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第十四章
李寻欢使尽浑身解数，发挥所有聪明才智，用无比的耐心与毅力，奇迹般做出四菜一汤，迎接阿飞的归来。
两人相对而坐，李寻欢频频给阿飞夹菜，阿飞的碗很快被李寻欢堆出一座小山丘。阿飞吃得很香，无论李寻欢给他夹什么他都很开心地吃下去，开心得李寻欢都有些不好意思：“真那么好吃吗？”
阿飞从菜堆小山里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睛看着李寻欢，唇角微弯：“真的。”
“可是我夹的是萝卜条咸菜啊。”
阿飞无比真诚地道：“那也好吃。”
李寻欢自己尝了一口，吐了出来，太咸了，赶紧喝口酒压一压。
阿飞放下碗，从李寻欢面前拿过酒瓶，先给李寻欢满上，再给自己倒满，然后把酒瓶放下，端端正正地坐着，望着李寻欢。
“我敬你。”
阿飞用双手端起酒碗。
李寻欢被阿飞的郑重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也端起酒碗。
“多谢你给我过生日。”
李寻欢咳嗽一下，道：“这不算什么。”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阿飞主动与李寻欢撞碗，一仰脖喝了，喝得太猛，咳了一声，将酒碗放在桌上，“愿年年有今日。”
李寻欢展颜一笑：“以后你还会有很多个今日。”
阿飞也笑。
“以后你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你会有一个很圆满的家，你的家人会给你过生日，你将不再孤独。”
“那时候你在吗？”
“也许在，也许不在。”
阿飞的笑顿住，“为什么？”
李寻欢斟酌着措辞。阿飞从小接触过的人只有母亲，母亲亡故后李寻欢走进他的生命，他接触的人太少，对于很多常识一般的事并不太懂，比如他不明白好朋友也不是非要天天在一起的。
“我娘从来不给我过生日，但她却要我牢牢记住自己的生日，等以后找到我爹，这个日子会证明我是他的儿子。”阿飞提起母亲，神情萧索，垂下目光，“我想我是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
李寻欢忍不住覆上阿飞的手，安抚地握了握。“没有娘不爱自己的孩子，大概她有自己的苦衷。”
阿飞仍然低垂目光，有些消沉。
李寻欢认认真真道：“阿飞，你我前世乃生死之交，你不知道，我知道，我带着记忆重生来找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阿飞素来不信鬼神，心想：就算这是真的，我也仍然嫉妒前世的我，我是前世的我的替代品，我永远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永远不能确保我在你心里比他更重。
李寻欢继续道：“过了今日你就十六岁，你要开开心心顶天立地地活着，你在这世上不是无亲无故，你娘和我都是关心你的人。”
阿飞心想：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你也说不定哪天突然消失，就如你突然出现一样。
李寻欢动情地道：“你失去了娘亲，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的。”
阿飞终于抬起头，看向李寻欢。
李寻欢发现阿飞真的长大了，五官端正，轮廓变深，非常接近于前世初相识的样子，也许因为这一世没有受到太多风霜雨雪的侵袭，如今阿飞脸上少了些冷峻之色，多了些丰润，像沾着露水的朝阳，冉冉升起，光芒万丈。
“就算我信你说我们是朋友，那么，你可以陪我多久？”阿飞少见地咄咄逼人地问，“你能陪我到死吗？你能天天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好朋友也不一定会这样，这样做的便是夫妻了。”
“那我们……”
那我们便做夫妻好了！——这句话阿飞并没有说出口。
他虽然不明世事，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直觉告诉他这句话一旦出口，有些东西便会失去，再也无法挽回。
他害怕失去，害怕到连一句过界的话都不敢说，他更怕他说了，李寻欢的反应是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一句傻孩子。李寻欢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好朋友，却向来只把他当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