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先生门下那么多弟子,跟他寒喧,他都要等金师爷提醒才能应对。
金师爷不由得向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顾射坐在一锤先生下首,对面是坐在一锤夫人下首的杨柳儿——杨柳儿是一锤先生的独女。
一众弟子正在起哄,要顾射和杨柳儿合奏一首曲子。
顾射和杨柳儿并未扭捏,顾射抚琴,杨柳儿吹笛,两人就合奏起来。期间杨柳儿目注顾射,含情脉脉,情意十分明显。
面对杨柳儿这样的目光,顾射并未躲闪退缩,而是潇洒弹奏、坦然对视。
而一锤先生和夫人,对女儿和爱徒之间的这一切,只付之以微笑,显然是默认的。
金师爷附耳陶墨:“一锤先生和夫人,想把女儿嫁给顾射,顺便让顾射承继衣钵。”
陶墨点点头,他也看出来了。想到当年连箭对自己的心思,不禁觉得顾射如果真是连箭,那他有了喜欢的女子,也是好事,自己也不算负他了。
想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陶大人自得其乐,何需顾射作陪?”
清冷的声音传来,陶墨忙收心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顾射与杨柳儿的合奏已经结束。众人都看着他,仿佛等着他说什么。
金师爷看他明显走了神,忙附耳提示道:“一锤先生让顾射陪你在杨府四处走走。”
陶墨大喜,忙站起来道:“荣幸之至。多谢顾公子,顾公子请。”
顾射坐着不动:“陶大人方才没听见么?陶大人无需顾射作陪。”
陶墨愣住,他需不需要顾射作陪,难道自己不知道?细看顾射的神色,却隐隐有一丝怒色,不由往前追溯了一下,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在顾射与杨柳儿合奏时走神了,后边一锤先生让顾射陪伴自己时,自己又没有及时致谢,所以顾射生气。忙致歉道:“陶墨应对失礼了,请见谅。”
“你道了歉,我就必得原谅你么?”
陶墨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锤先生等人一时也都安静,疑惑的目光交替打量着顾射与陶墨。
顾射站起身,向一锤先生夫妇象征性地一拱手,就走了。
陶墨不由自主地追出去,追到杨府门外,眼看顾射抬脚要上马车,大喊道:“梦中人独活,难道你连远远看着都不愿意了吗?!”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连箭时,连箭对他说的话。连箭说陶墨是他的梦中人,可是他却连远远看着都不能够了。
陶墨以为这一喊,连箭再伪装,也会被打动,会转身与他相认,还是他的连大哥。
没想到顾射是转身了,但一脸的莫名恼怒,好象看一个疯子一般盯了他一眼,仍旧上马车走了。
众人出来,陶墨还站在那里不动。
金师爷以为他是为没有拉拢到顾射而难过,安慰他说:“顾射的性子本来就冷,对谁都这样。大人不必在意。”
陶墨胡乱点头,转身和一锤先生等人告别。一锤先生觉得陶墨今天受了冷待,一再邀陶墨初三再来他家参加流觞宴,陶墨推脱几句,见推不过,只得答应。
上了马车,金师爷又说:“大人不要只看顾射给大人甩脸,顾射这已经是对大人另眼相看了。要知道顾射来丹阳两年了,见过四任县令,从不和任一任县令同席。今天他能让大人听他弹琴,已是极大的不同。而且他走之时,对他的老师一锤先生也甚是无礼,大人看一锤先生也没有在意,这是早知他的脾性。山野之中多奇士,奇士总是难免有些怪脾气的。”
陶墨只是点头,金师爷见他不说话,也就不说话。还是赶车的郝果子觉得不对劲,勒住马车,回身撩起帘子,惊叫了一声:“少爷!”
金师爷这才发现陶墨的双手在抖,襟前一片都湿了。
第11章 第 11 章 重生 3
光线从窗棂投射进来,在地面缓缓移动。后来,终于暗淡下去,只剩一点朦胧。
老陶提着灯笼进来,把灯笼放在桌上。
陶墨靠坐在床头,手里紧紧捏着连箭送的玉牌。
顾射没有回应陶墨在杨府门前喊的那段话,那他就不是连箭,而只是一个和连箭长得一样的陌生人。
连箭是真的死了。
老陶在床前坐下,叹了口气,问道:“那顾射很象连箭吗?”
陶墨点点头:“可惜不是。”
老陶道:“其实没有来丹阳之前,少爷还没有这样悲伤。”
陶墨苦笑道:“那时我已经接受了。可是看到顾射,又难免抱有希望,希望连大哥还是活着的。
说着低下头来摩挲手中的玉牌。那玉牌开始被他贴身戴着,但郝果子每日贴身侍候,很快发现他多了一块玉牌,扭头就告诉了老陶。老陶来问,他说了那是连箭所赠,老陶说夏日衫薄,恐露形迹,叫他收了起来。他就一直收在一个匣子里,跟陶正淳的遗物和他娘亲的画像放在一起。
老陶叹了口气,问道:“少爷,你可知我从前之事?”
陶墨本以为他是来劝自己莫要悲伤的,突然听到他提起他自己的以前,顿时抬起头来。
老陶道:“我没有做陶家的管家之前,本是魔教的长老。”
“魔教?……长老?”
陶墨对这些一无所知。老陶解释道:“魔教是江湖上的一个教派,里边有很多武功高强之人,平时锄强扶弱,也做些买卖、种些地,向来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老教主也一直说自己是一个隐者。我是个孤儿,自小被魔教收留,在魔教长大,后来老教主就提拔我做了长老。”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是穿过陶墨回到了过去。陶墨道:“长老应该是个很大的官。”
“教主以下,有两大护法,护法以下,是四大长老。”
陶墨惊佩的目光毫不掩饰。
老陶自嘲地苦笑一声:“少爷一定觉得我很厉害,其实——越是厉害的人,糊涂起来,害人越甚。”
“老陶你害过人?”陶墨显然不信。
老陶艰难地启齿:“我害过我们新任教主。”
“为什么?你肯定是有原因的。”
“新任教主木春,是老教主的徒弟,却不象我这样是从小在魔教长大,而是后来才被老教主收做徒弟的。老教主在此之前本来有一个徒弟,叫袁傲策,和我一样是从小在魔教长大,一直被当做继任教主培养。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成亲,当然也就没有子嗣,看那袁傲策就如子侄一般。袁傲策也是武功奇才,16岁就已经是江湖的后起之秀,除了纪辉煌,没有人能胜过他。”
陶墨眼中露出神往的光采,他虽然一直是承欢父亲膝下的乖孩子,但哪个男孩子没有一点英雄梦?
老陶继续说道:“袁傲策就说,他要去挑战纪辉煌。老教主不让他去,说纪辉煌的武功非同小可,袁傲策胜他不易,即使勉强胜了,必有重伤。做为魔教未来之主,不可轻易涉险。”
陶墨点头道:“老教主说得对。”
老陶问:“你也觉得老教主说得对吗?”
陶墨奇道:“当然啊!个人一时的胜负,和整个魔教的未来比,当然微不足道啊!”
老陶半晌不语。陶墨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惴惴不安地就着灯笼光去看老陶的脸,却见老陶笑起来:“没想到我卢奇园叱咤风云一辈子,却没有一个孩子见识明白。”
陶墨莫名其妙,但看他今夜有些奇怪,便不敢多言。
老陶又道:“可惜袁傲策不听,偷偷下山去找纪辉煌挑战。结果输了,被纪辉煌关起来。老教主非常生气,说就让袁傲策被关着去吧!魔教上下不许去救。”
然后他奇怪地看着欲言又止的陶墨:“少爷想说什么只管说。”
陶墨道:“袁傲策锐气太盛,老教主可能是想,他被关一段时间,正好挫挫锐气,以后再救。”
老陶点头:“少爷聪明。老教主就是这个意思,可惜我没有明白,对老教主心怀抱怨。后来,纪辉煌突然说江湖上负有盛名的栖霞山庄就是恶名昭著的蓝焰盟,然后他带着一批精锐就去攻打栖霞山庄。栖霞山庄也是百年基业,那一战竟然两败俱伤,栖霞山庄固然毁了,纪辉煌不久后也死了。”
“那袁傲策呢?”
“他还被关在纪辉煌的山庄里。老教主并没有因为纪辉煌死了就去救他,而是全心培养起了一个他新收的徒弟,叫木春。这个木春,本是栖霞山庄庄主木容栖的独生子,就是他,发现木容栖同时也是蓝焰盟的盟主。他规劝木容栖改恶向善,却被木容栖关了起来。老教主将他救了出来,因为赏识他的人品,收他做了徒弟。”
“大义灭亲呵!”陶墨眼中的崇拜简直是五体投地。
“你也觉得他很好?”
“啊!从小在这样的坏人身边长大,却没有耳濡目染成一个坏人,很了不起!”
老陶叹气道:“可是我心里却不服木春,我们很多人都更倾向于从小在魔教长大的袁傲策。再后来老教主提前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木春,木春也将教中上下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就都不说什么了。如果就这样下去,也许我就这样在魔教终老,谁知……”
“怎么了?”陶墨听得入神,忍不住催促。
“木春管理教中那点生意游刃有余,就把买卖越做越大,渐渐地竟然突破海防和西北边防,跟南洋人和西北几个小国也做起生意来。为此跟边境驻军起了几次冲突,皇上就叫连家军来围剿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