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劳卢公子费心了。”
说着走向前来,将陶墨身边围着的人拨开,扶起陶墨。陶墨醉得厉害,整个身体都压在顾射身上,顾射只好半拖半抱地将他弄出花厅。
郝果子和顾射的小厮被拦在门房那里,看到顾射带着陶墨出来,急忙抢上来扶。
顾射道:“顾小甲,你跟郝果子送陶大人回去。”
他的小厮顾小甲不情愿地:“那公子你怎么办?”
“我走回去。”
顾小甲尖叫:“那怎么行?”
郝果子也甚是愧疚:“还是请顾公子也坐上车吧。”
顾射拒绝:“车上太小,你家大人躺下之后,就没有坐的地方了。”
郝果子只好愧疚地看着顾射施施然走远。
陶墨醉到第二天早上才醒,听说自己昨天在卢府被灌酒,郝果子也被他们以吃酒为名软禁在门房,是顾射来救了自己,十分感激,写了帖子就上街买礼物,准备登门拜谢。
不料还没有走到顾府,就被拦街告状的人给拦住了。
这次告状的是栾氏兄弟二人。父母都已经过世,兄弟二人均分了家产,却又都说对方得到的更多。
清官难断家务事,陶墨一上任,连着两个案子都是家务事,他不由得头痛起来,求助地看向金师爷。
金师爷附耳过来:“大人不妨给兄弟俩人换一下。”
陶墨觉得有理:“既然你二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那就两人换一下。”
话音一落,兄弟俩人大呼冤枉!
陶墨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是好,郝果子在屏风后边悄悄地叫金师爷,金师爷回头一看,郝果子递过来一张纸条:“顾公子给少爷的。”
金师爷一看手中大大方方展开着的纸条,只见四个字——“予其所求”。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平日里杨门子弟打官司的时候难免会去向顾射求助,但顾射的指点都是收取费用的。今天,居然在陶墨没有求助的情况下主动指点……
若非陶墨瘦骨嶙峋五官硬朗,他真要怀疑这顾射是对陶墨别有所图。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先打发栾氏兄弟要紧。他把纸条递给陶墨,并附耳说明是顾射给的。
陶墨看了纸条,看起来却并没有为顾射破例指点而受宠若惊,只是凝神思索。
正在金师爷思考顾射这四个字说的是什么意思时,陶墨开口了:“依你二人之意,该当如何?”
兄长栾人杰是个秀才,大堂上可以不跪,此刻向上拱手回复道:“生员日常在书院读书,不通商务。铺子里那些经济,生员一概不懂。父母大人就是让我两人换了,他在铺子里做手脚,生员也是不知,因此觉得冤枉。”
陶墨又问弟弟栾人龙:“你又是何意”
栾人龙磕头道:“回大人,小人不擅读书,日常随父打理家中商铺。我家的铺子都是做布匹成衣生意的,都叫‘栾家布庄’,商铺间难免互通有无,这分给哥哥一半,经营起来也有不便。”
陶墨毫不思索,一拍惊堂木:“栾氏兄弟各有所长,现判定兄长栾人杰将手中商铺全部给弟弟栾人龙,弟弟栾人龙将手中田庄全部给兄长栾人杰,商铺和田庄的差价,二人自行协商。退堂!”
栾氏兄弟大喜,一起大呼:“大人公正!”
陶墨转回屏风后,郝果子激动得直竖大拇指:“少爷真厉害!那兄弟俩都喊少爷公正呢!”
陶墨微微一笑:“顾公子的纸条是谁送来的”
“顾小甲送来的。少爷还去顾府道谢吗?去吧去吧!昨天、今天,都多亏了顾公子!”
不料陶墨的官服刚换下来,县衙门口的大鼓又被击响。衙役过来说:“栾氏兄弟没走几步又回来了!”
陶墨只好重新换上官服,坐回大堂上。
原来兄弟俩都觉得商号的估价不及田庄的估价。栾人杰说给栾人龙补200两银子,栾人龙却要求补500两银子,为此僵持不下,两人又回到县衙门口击鼓。
陶墨很无奈:“300两银子而已,听你二人所说,父母所留何止数十个300两”
话音未落,就听到金师爷有意的咳嗽声。陶墨回头,金师爷附耳道:“大人是父母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不宜放低身段去劝和。”
陶墨茫然回头,那要如何?判个折中的数字但也许200两和500两,其中一个数字本来就是公平的。而且就算折中是公平的,又如何让兄弟二人心服口服,而不是觉得自己在和稀泥
他看着栾氏兄弟,又是羡慕又是不平,满含惆怅地开口:“我是独子,从小就羡慕有兄弟的人。你二人乃亲兄弟,却为了300两你争我夺、不可开交。敢问栾人杰、栾人龙,你二人可有谁想改姓陶做我的兄长?如果愿意,我愿给300两银子。”
栾氏兄弟面面相觑,栾人杰道:“大人明察,祖姓不可弃。我兄弟不能卖祖求荣。”
陶墨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栾字,想想父母、想想兄弟之情,想想从小两人一起长大……哪个不值300两银子!”
栾人杰噗通一声跪下:“大人之言振聋发聩!生员受教了!生员愿补偿弟弟栾人龙500两银子!”
栾人龙双手直摆:“哥哥就补偿200两罢了。”
两人再度争执起来。
陶墨一拍惊堂木:“补多补少,皆在于心。你二人自行商议,退堂!”
急急忙忙往书房走,准备换了私服就去顾府致谢,岂料一进门,他就呆住了。
书桌前,顾射悠然而坐,显然是在等候。
顾射也呆了一呆,好似陶墨有什么巨大改变以至于让他不认识了一样。
陶墨不由得看了一眼身上,就是一身官服。他再望向侍立在一旁的郝果子,郝果子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顾射问:“案子断完了?”
“断完了。”然后陶墨把他是怎么断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多亏你的提点,我想到他们两个人有可能并不是争多寡,而是一个在读书应考,没有时间管理商铺;另一个又觉得商铺既是一家,分店有一部分在哥哥手中不便。”
顾射微笑:“更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陶墨莫名其妙,不知道顾射叫他做什么去,但那和连箭一模一样的面容,却让他象信赖连箭一般,对顾射也信任起来。换了一身常服,也没带郝果子,就登上了顾射的马车。
顾射敲敲车壁:“纪家坡。”
顾小甲一挥马鞭,车轮便滚动起来。
第13章 第 13 章 深冬2
这辆马车太过于精致,顾射的“宝座”就在正对车门的位置,从背靠到座椅,是同色的貂皮垫子。两边各设有座位,铺着锦面厚棉垫。陶墨看看自己一身旧衣,坐不安席。
顾射见状微微一笑:“一身酒气都躺过,干干净净却不敢坐了?”
陶墨知道他说的是昨天卢府被灌酒之事,尴尬得无地自容,但仍强撑着道谢:“昨天多亏了顾公子,陶墨在此致谢。”说着站起来一揖到底。
顾射坦然受礼:“就只是昨日”
“这一揖只为昨日。”说着又是一揖,“这一揖,谢顾公子今日指点。”
他个子甚高,站在这马车之中,腰身蜷缩,显得说不出的憋屈,但也显得说不出的诚恳。
顾射点点头,不再说一句话,双目似睁似闭。
陶墨感觉有些局促,坐下来以后便揭帘望向车外。
一片片良田,连畔接壤。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八,今年十二月又是朔月,所以明天就是除夕了。一户户人家都在准备过年,田地中已没有人劳作。
驶进村落,陶墨虽然没有下车,也能想到这辆奢华精致的马车与这寻常的村子格格不入。他有些不安地看顾射,顾射却好像根本没有想到此节一般,只是从容地睁开了眼睛。
早有孩子注意到这辆马车,跑去告诉大人。不多时,家家户户都出来看这辆在村道上款款而行的马车。
顾小甲好像驾着皇帝的车舆,缓缓而行,连看都不看那些村民一眼。
远远看到一处有门楼的房子,高墙青瓦,显然不是一般农户。那房子门口也站得有人,看到他们来了,飞也似的进去,转眼一位老者出来,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等马车行到跟前,老者拦路行礼:“见过顾公子。”
顾射揭开帘子:“只是散心路过。”
老者道:“请顾公子入内稍坐,容老朽奉杯茶。”
顾射婉拒:“听说栾氏兄弟分家,今日才尘埃落定,诸事必然繁多,又正逢年节,顾射便不打搅了。”
老者闻言微笑:“说起来,新来这位陶大人是位智者,竟三言两语就把官司断得清清楚楚。若不是他把这座田庄断给大少爷,老朽也只有离开这里了。当年老朽跟着韩夫人陪嫁来,就管着这田庄的,在这里生活了近三十年了。”
顾射道:“你家大少爷年后想必就又要去镇江书院了?”
“大少爷听说扬州书院的夫子教得更好,决心年后改去扬州的梅花书院或者正谊书院上学。舅老爷已经在打听哪位能帮着写荐书了。”
顾小甲嗤了一声,被顾射一眼扫过,又缩了回去。
老者心领神会:“年后必让大少爷去拜会顾公子。”
顾射:“再说吧!”话音未落,已经放下帘子。
老者让到一边,再施一礼:“顾公子慢走。”
陶墨始终没有机会露脸,也没有机会插话,感觉自己好象是被顾射藏在马车之中一般,不由得纳闷。等顾射放下帘子转过身,他有心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马车辘辘,又走了很久。陶墨揭帘看去,发现已经走上了回县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