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这些日子确实收到了胤禛源源不断的来信。
起初,他并不愿意拆开这信,只是信手把它放在一旁。后来,时日长了,他对胤禛的恼也渐渐冲淡了,相反,那些蚀骨的思念就这样悄悄从心底深处一点点爬上来。
第一封信是个喜讯,就是婉贞有喜的事。
年羹尧看到这里,着实为了婉贞高兴。不管以后如何,有了孩子就是有了依傍,从此以后,她在雍王府里也好有个立足之地。
这些年来,年羹尧自问对得起天地,唯有对婉贞觉得亏欠。
就这样,一封接着一封。不知不觉,年羹尧竟然已经考完了胤禛所有的信。
拆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年羹尧有些怅然若失。
他倒不是担忧以后收不到胤禛的来信,他知道,只要他一日不回信,胤禛就会一直这样写下去。
他所惘然的正是该不该给胤禛回信。
“大人,晚膳备妥了。”贺成在门外垂手而立。
这些年来,贺成与他朝夕相伴,明明是他的下属,却包揽了他的饮食起居,俨然成了他的管家。
“来了。”年羹尧从来没有把贺成当成下属,也没有当成管家。而是把这个对他无微不至的男人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大人,是不是西北军务又紧急了,我看您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贺成看了看年羹尧道。
“是吗?”年羹尧照了照镜子,果然如此。
“唉,真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年羹尧笑着摇头。
“大人,我最近听闻了一件奇事,你想不想听?”贺成突然岔开了话题。
“什么奇事,说来听听。”年羹尧也正闲得无聊,听听奇闻异事也是好的。
“哦,就是我邻居二赖子看上了卖豆腐的豆腐西施,你猜怎么着,这个二赖子书没念过几天,字不识得几个,倒学起文化人来天天给豆腐西施写情诗呢。”贺成说得眉飞色舞,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既然他字不认得几个,要怎么写情诗呢?”年羹尧疑惑道。
“这也简单啊,他啊,就把他每天是怎么吃饭怎么做生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记下来,就成了情诗呗。在我看来啊,这叫什么,这就叫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贺成哈哈大笑起来,却发现年羹尧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
“怎么了,人二赖子虽然做的事情是荒唐了点,可他心是真的不坏。那豆腐西施看到了还感动哭了呢。”贺成喋喋不休。
“我还有事,你慢慢吃。”年羹尧说着把筷子一甩,大步流星跑回了书房。
“他今儿是怎么了,真奇怪。”贺成摇摇头,又埋头接着扒饭。
年羹尧坐在堆积成山的书信前,独自坐了好一会儿。
他思量了许久,从那些信里,抽出了几封有关西北战事的,再次读了一遍。终于从一旁拿出了一张新的纸来,这是他这几年来给胤禛的第一封回信,也是唯一一封信。
胤禛收到年羹尧的回信的那天,他正在朝堂上与八阿哥再次发生了龃龉,闹得不欢而散。
这对胤禛而言,是个新的信号。自从老八失势以后,他们那些人就个个收敛了锋芒,平日里都是低着头走路。这次又突然这样嚣张起来,就意味着老八他们凭借着老十四在西藏一役所立的战功再次取得了皇阿玛那里的筹码。
如今,老十四去了西北就没打算回来,颇有些要扫荡准葛尔,以战止战的意思。
胤禛是害怕的,千百年来,那些在夺嫡之战中胜出的皇子,哪个不是手握兵权,哪个不是赫赫战功?
他们的野心到了今时今日,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年羹尧的这封信到的正是时候。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是一剂最好的强心剂。
信上还残留着年羹尧的笔墨余温,胤禛把信抵到胸口,小心翼翼地拆起信来。
向来做事利落的胤禛,拆起这封信的时候,笨拙地像个刚学会行动的孩子。
那墨迹已干,爱恨未消,人未归去。
胤禛,我知你为西北战事烦忧。准葛尔战事,能与十四阿哥抗衡者,双峰一人耳。安好,勿念。
胤禛看到这熟悉的字迹,心中一阵绞痛。
他情愿他写的是他这些日子在四川的生活,只关风月,无关大局。
可他是雍亲王胤禛,他是四川提督年羹尧。
这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的事。
康熙六十年九月,青海郭罗克地方叛乱,康熙本是派镇守在外的十四阿哥贝子胤禵前去平乱。
胤禵刚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此刻正是军心大振之际。副将岳钟琪提出应当趁着这大好时机,直捣黄龙,一鼓作气。
胤禵采纳了他的提议,带着手下大军直冲战场。
谁知胤禵这次不知为何,竟然以多败少,被叛军击溃,落荒而逃。裨将岳钟琪自贬三等,手下士兵死的死伤的伤。
康熙不得已,只好再次再次派遣年羹尧平叛。
这次的叛军不好对付,他们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是不要命的死士,一个个又是人高马大,力大无穷。
年羹尧并不急着带兵作战。他自幼爱读兵书,深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
这次,他果然还是先派出了大队的侦察兵前去查探敌情。
不出他所料,原来当地部落土司之间早有矛盾。
“看来这次用不着我亲自动手了,鹬蚌相争,且看我渔人得利。”年羹尧笑得胜券在握。
他先是派了几个小兵打扮成一个部落的士兵模样,去另一个部落挑衅。这本是最拙劣的伎俩,偏偏那几个部落之间离心已久,互相猜忌。
部落首领竟然轻易中了年羹尧的圈套。随后,便是再熟悉不过的离间计。
年羹尧故意让手下的小兵被捕,从他身上搜出伪造的几个部落与年羹尧的书信往来。
年羹尧这场战役并没有耗费多少兵力,反而是辅之以“以番攻番”之策,迅速平定了这场叛乱。
这次大胜,使得康熙龙颜大悦,对年羹尧另眼相看。同时,本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著称的大将军王胤禵,在康熙心里的地位,悄悄发生了改变。
在康熙心里,他这个十四子,本是个难得一遇的将才,如今看来,还是多了些年轻哦桀骜不驯,少了几分沉稳渊重。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抚远大将军、贝子允禵被召回京,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
作者有话要说:
Ps:年妃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但是由于本文篇幅原因改成一个~
第32章 风雨飘摇江山易主,油尽灯枯圣祖将崩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畅春园传出消息,皇上偶感不适,卧居畅春园。
这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传出的风声真不小。
有人说,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身披锐甲无坚不摧的康熙皇帝,这下子,也许是真的不行了。
外头听来,都说是小病,可德妃乌雅氏心里头却明镜儿似的。
这些日子,皇上不在乾清宫,却赴南苑行围,住去了畅春园,还不让各位大臣谒见。个中情由,在这深宫之中沉浮多年的德妃,心中已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在这一瞬间,是慌乱的。
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她不是没有感情没有心的。可她一未登后位,二不是宠妃,在这薄薄的感伤后,汹涌而来的,只有对自己的未来,那漫无头绪的未来的迷惘。
她想了许多,这些年,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来做了赌注,赌的正是她的亲生儿子——颇受康熙喜爱的皇十四子胤禵。
因着与胤禛素来不太来往,又因胤禛与胤禵已是势成水火,她自然不愿与胤禛商议,可为了胤禵,又不能与他相见。
于是,她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唯一信得过的人——隆科多。
隆科多也没有想到,德妃会托人来悄悄唤他进宫。
这几年来,因他与胤禛常有走动,胤禵对他素是横眉冷对,德妃也由此对他冷淡了许多。
到底是只老狐狸了,这一次的反常之举,倒让他没有些许欣悦,有的只是隐隐的担忧与恐惧。
“你去与德妃说明白,奴才是外臣,德妃是宫妃,皇上如今在畅春园,又身体抱恙,怎么说都不方便相见吧。”隆科多笑着对前来的小路子道。
“隆科多大人,您确实是个谨慎之人,这些年来,您可是一面都没和德妃娘娘见过,全靠着奴才帮着牵线。今日怕不是为着避嫌,而是有些浑水,您不愿意蹚吧。”小路子是个机灵的,一眼便瞧出了隆科多早就心不在此,故而如此道。
隆科多一时语塞,正如外头所传言的那样,胤禛与他私交甚密,不管怎么说,胤禛也还得叫他一声“舅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出背弃胤禛的事来。
可德妃,德妃对胤禛与胤禵的态度,他更是看的真切,故而才不愿意牵连进去。
小路子又冷笑一声道:“隆科多大人您倒是给个准话,究竟是见还是不见,奴才也好回去复命啊。”
隆科多细细思忖了半日,长叹一声:“我与她,只恐缘尽于此。罢了,还是不见的好,免得徒增感伤。路公公,你告诉她,我不会参与任何有关皇子们的事情,也不会帮衬谁,让德妃娘娘保重身子,一切还得随缘,切勿强求啊。”
小路子便作揖道:“既然如此,奴才告退。”
他走出了几步,又缓缓向后退了几步,望着隆科多,许久才开口,吟道:“预愁嫁娶真成患,细念因缘尽是魔。赖学空王治苦法,须抛烦恼入头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