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不解此意,哪怕是多年以后,他再次想起这一日的种种,也只是有种恍如隔世的氐惆。
梁九功已经老了,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便跟随在了康熙身边,见证了他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到蜕变为天下之主,征伐果断,文治武功。
康熙说是偶感风寒,这病却在一夜之间严重了许多,看上去也憔悴了。
他只唤了梁九功来,叹道:“果然是岁月不饶人,白发苍苍,才知少年意气,难能可贵,已是不可再得。”
梁九功见他满脸疲惫,低声劝着:“皇上,您要保重身体啊,百姓可都惦记着您呐。”
康熙却是摇摇头,蓦地笑了,这笑里竟带有几分淡淡的苦味。
“百姓是惦念着我,不过,对他们而言,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谁来坐这龙椅,都是一样的。”康熙瞥了梁九功一眼,忽抬手道:“你说说,我这几个儿子,争来斗去的,谁才真正配得上天下雄主这几个字?”
梁九功赶忙笑着掩饰惶恐之色,摆手道:“皇上的家事,还轮不到奴才做主呢。”
康熙沉吟许久,终于定神道:“罢了,去唤胤禛来。”
胤禛得了圣旨,一刻不停地往畅春园赶。他听闻这次,皇阿玛是秘密召他进宫,其他兄弟并未得到传召。
就连战功赫赫,深得皇阿玛喜爱的十四弟也没有。胤禛不知道这究竟是喜是忧,万事由天定,尽人事,听天命吧。他想。
“雍亲王。”
胤禛行到畅春园门口,却恰巧听着有人喊他。
回头望去,却是隆科多。
“舅舅。”他喊。
隆科多有些迟疑地笑笑,开口道:“雍亲王神色匆匆,是王哪里去啊?”
胤禛知道,皇宫之内隔墙有耳,更何况是这畅春园,纵使是舅舅隆科多,让人听了去也不免闹得满城风雨。
他正了正衣襟,清清嗓子道:“皇阿玛染疾,我这个做儿子的心中挂念,故而前来探望。”
隆科多点头称道:“雍亲王素来孝顺,这次更是亲自前来侍疾风皇上见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胤禛不便与隆科多纠缠,便打算做个借口及早打发了他,隆科多却突然道:“近日来,皇上久卧病榻,朝中议论纷纷,更有大臣借此机会滋事,雍亲王有何见解?”
胤禛听闻此言,着实一惊,忙道:“舅舅这是何意?”
隆科多向前近了几步,贴着他的耳道:“放心吧,这里的人我已经打点好了。”
胤禛想了想,便说:“如今朝中吏治,确实应该整顿。想当初,我曾亲临四川,眼见地方官员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多亏了年羹尧,才将如今的四川打理得井井有条。京城之中,更是应该大刀阔斧整治一番,才不至于让这百年的木头都生出了蛀虫来。”
隆科多拍手笑道:“好,雍亲王果然是雍亲王。我隆科多没有看错人,皇上已经久候多时了,雍亲王请吧。”
胤禛此刻还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大抵能够猜到,隆科多在见他之前定是已经见过了皇阿玛。
他微微点了点头,真是天注定,雄者定要为王。
他没有再和隆科多说话,而是默默低着头等候着向他已经许久未见的皇阿玛请安。
“雍亲王——”在呼啸的风声里,他隐约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是那么熟悉,一石激起千层浪。
“双峰!”他几乎要大喊出来,他也在这里吗?
他激动地四处眺望,可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许是我听错了吧。他想。
不,一定没有听错,那一定是双峰,可他为何叫了我的名字却又不出来见我?
胤禛陷入了沉思。
“雍亲王,皇上在里头等着呢,您请吧。”梁九功见他一个人站着发愣,走出来大声道。
胤禛这才缓过神来,此次前来,还是早点去见皇阿玛要紧。
今日的畅春园已与往日不同,胤禛能够体会出其中微妙的气息。
康熙卧在床上,犹如一只病虎,神态颓唐,一说话却又露出那尖锐的獠牙,看的人心里瘆得慌。
“皇阿玛。”胤禛说。
他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他有万语千言要和他的皇阿玛一一道来。
可到了这一刻,他的嘴边只能说得出这三个字,却是最由衷,最真诚的三个字。
康熙见他来了,只是笑笑。
他做了个手势让胤禛坐下,随后靠着身后的鸭黄色绒垫,支起了身子。
“胤禛。”他唤。
声如洪钟,丝毫不显病态。
胤禛有些吃惊,看起来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这个帝国高高在上的掌舵人已经病入膏肓。
“皇阿玛看起来比前几日外头说的精神多了。”他有些激动,颤抖的声线下又浮着一丝捉摸不透的失望。
“是吗?”康熙似笑非笑道,“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胤禛急忙跪下,他低着头不敢看他皇阿玛的眼睛,可还是用着最恳切的语气说:“皇阿玛安好,做儿子的哪有不高兴的?”
康熙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他只是说:“罢了,你们的心思啊,我难道还不明白。古往今来,也见得多了。不过都是朕这个做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到头来也只是恶果自尝。”
胤禛听了更是惴惴不安,解释道:“皇阿玛,我们兄弟几个平日里是各自卯着一股劲儿,明争暗斗地厉害,可是到了今日今日,对皇阿玛您的感情,是没有半分虚假的。”
“论文治武功,朕不比唐太宗,可没想到到了晚年,夺嫡之争,有过之而无不及。”康熙望着胤禛,不像是望着他自己的儿子,更像是望着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
他又笑道:“不过朕比他幸运,朕的儿子,是个有勇有谋,励精图治的,他会是个好皇帝。”
胤禛心中忐忑,此时此处只有他们二人,皇阿玛的意思,又是再明白不过。
他不敢遑论其他,只好说:“皇阿玛,天气冷了,您身体又不太好,别说太多话了。”
康熙亦是摆手道:“好,朕渴了,你去让御膳房准备参汤。”
胤禛闻言点头而出。
康熙见胤禛远走,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梁九功听着了里面的动静,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隆科多还在吗?召步军统领隆科多!”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撑着最后一口气,拼了命般拽着梁九功的袖子大喊。
“在,在,奴才这就去唤他进来。”梁九功也着实吓了一跳。
隆科多见梁九功独自而出,神色慌张,心知大事不好,忙道:“怎么样?”
梁九功摆手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十四阿哥还在西北守着,我看大人你也早做打算吧。”
隆科多五味杂陈,仰天长叹。
“对了,皇上召您进去呢。”
“就我一个人?”
“就您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大四考研狗码字不易,但是绝对不会弃坑~
第33章 举国哀痛帝王崩,雍王继位惹纷争
胤禛回来的时候,隆科多竟然站在门口。他先前以为他早就离开了。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
隆科多见胤禛前来,也有些尴尬地笑笑,道:“皇上已经把传位的旨意交给我了,他似乎还有些话想和你说,你去吧。”
胤禛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种无名的恐惧。
他看着隆科多脸上有些奇异的神情,试探着说:“舅舅,皇阿玛究竟怎么样了?”
隆科多无奈地摇摇头,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四个字来。
“时日无多。”
胤禛早就知道,这次来畅春园,可能是与皇阿玛见的最后一面了,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些难过,夹杂着恐惧还有一丝浅浅的带血的喜悦。
他走了进去,这时的康熙已经端坐在床上,喝下了参汤,更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不知是那碗参汤的缘故,还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屋子里一片昏暗,看不清康熙的面容。听隆科多说,是他出门后皇上特意嘱咐梁九功将所有烛台撤下去的。
胤禛从一旁拿起一支红烛,微弱的烛光摇晃着他那苍松般的身影。他惶惑道:“皇阿玛,您还有什么要告诫儿子的?”
康熙只是楞楞地打量着床下的胤禛,他还是那样滴水不漏,谨言慎行。
“你皇阿玛老了,没用了,未来还有许多事,要你独自面对。这一切,该结束了。”
他的生命就如胤禛手中拿的这支燃烧的红烛,在一刹那绽放过最明亮的光来,照得满堂灯火通明。这一束光,从畅春园窄窄的窗台,照到了整个紫禁城,照到了准葛尔,照到了乾清宫,那正大光明匾的背后。而这只红烛,终于燃到了烛芯最末尾处。
一滴滚烫的蜡滴在胤禛手背上,胤禛这才发现,那灼烧着他的,除了这蜡,还有他的泪。
“皇阿玛——”胤禛呼喊。
他红着眼,踉踉跄跄走到门口。
小太监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知大事不好,虽已早做了准备,还是不免忐忑起来,硬是先从眼里挤出了几滴眼泪。
“皇上,驾崩!”胤禛的语气格外平静,他的镇定反倒让那几个小太监不知所措。
“愣着干嘛,没听见吗,皇上,驾崩了!”胤禛大吼一声。
“皇上驾崩——”
“皇上驾崩——”
这短短的四个字,一传十,十传百,迅速发酵膨胀起来,直到从紫禁城传出北京城去,又从北京城传到海角天涯。
在这个凛冽的寒冬,让大清的子民为之骄傲的一代明君康熙皇帝就这样在畅春园里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