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见他们二人僵持着,忙上前解围道:“岳大人也是知道的,年大人是我的至交好友,不如就让他也留下来听一听如何决断这件事如何?大家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
岳钟琪和年羹尧见胤禛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好拒绝,两人十分尴尬地坐到了胤禛两侧。
“岳大人,这件事本王已经有了主意。我想,这些士兵也是为生计所迫,并非是真心投敌,不如就打五十军棍放了也罢。”胤禛和颜悦色道。
岳钟琪也稍稍变了脸色,低声道:“雍亲王,他们可是准葛尔的战俘,不是普通士兵。”
年羹尧在一旁笑道:“怎么,只准你们八爷仁义为怀,不准雍亲王大发慈悲了?”
岳钟琪知道年羹尧被胤禛完全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他这样只会害了胤禛,更加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胤禛猜到岳钟琪这样说一定和十四阿哥有关,便道:“这是十四弟的意思?”
岳钟琪点头。
随后又道:“实不相瞒,大将军王这次是有心要抓王爷的痛脚,王爷可一定要小心了。”
胤禛仔细想了想,头痛道:“让本王再想一想。”
年羹尧看着胤禛竟然被岳钟琪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心中更是疑惑。他隐隐觉得岳钟琪和胤禛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岳钟琪见胤禛一时之间难以决定,正欲起身告辞,却被年羹尧喝住:“岳大人留步。”
岳钟琪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乖乖停下了脚步。
年羹尧围着岳钟琪绕了一圈,故意扯高了嗓子道:“我看不是大将军王的意思,是你岳大人的意思吧。让雍亲王落得个心狠手辣的坏名声,不是正遂了你的意吗?”
岳钟琪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几乎就要把一切说出来。最后,他把脸憋得通红,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胤禛在后面解围道:“大家同朝为官,何苦相互猜忌。”
年羹尧又向胤禛道:“雍亲王,你可一定要三思啊。杀战俘若是件得人心的事,大将军王早就这么做了。他们是清人,他们的家人还在这里,难道要让他们的家人看着他们上断头台吗?”
岳钟琪终于忍无可忍,发了疯似的跳了出来,一把抓住他年羹尧的领子,大吼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们不上断头台,就是雍亲王和你我上断头台了!你以为我就想杀他们,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年羹尧就等着他的这句话。
“因为整件事就是一出戏,岳大人是我派去潜在老十四身边的人。”胤禛骑虎难下,终于实话实说。
“什么?那就是说,当日对我痛下杀手,然后又好言劝我将他调走,就是你布的一个局?”年羹尧难以置信,他想过无数种解释,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最后的真相真是如此。
“双峰,你听我说,老十四看似一介武夫,其实精明得很,一点儿也不好对付。做戏如果不真,被他识破,我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胤禛又是担忧又是着急,只好一股脑儿和盘托出。
年羹尧从肚里翻涌出一股莫名的痛来,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鲜血落在地上,红的血映照着长着些青苔的石砖,显出一幅傲雪寒梅图来,只是这每一笔都蘸满了一个真心人的苦痛。
“我明白了,为了所谓的反间计,你不惜以我的性命做代价,险些假戏真做,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年羹尧笑了,岁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的眼角刻下了浅浅的印记。
“年兄,我可以作证,那些人本是派去做做样子的,不料竟然会真的动手,而且还险些要了你的命。雍亲王真的全然不知情啊!”岳钟琪也帮着胤禛说好话。
胤禛上前扶住年羹尧道:“双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当是我的不是,当务之急,是老十四欺负到了头上,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就是一体,应该好好想法子才是。”
岳钟琪也接着道:“是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次若是放了他们,我在十四阿哥那里就失了信,说不准他们还会倒打一耙说雍亲王与准葛尔勾结,或者笑话他妇人之仁。总之,这一切就是十四阿哥他们的一个局,这些人只能杀不能放。”
年羹尧哑然失笑:“杀杀杀,胤禛,你扪心自问,你为了这个皇位,杀了多少人,差点儿连我也杀了不是。”
胤禛本就有千丝万结在心头,听了岳钟琪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这个当儿,年羹尧的反对就是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胤禛终于爆发了,他冲着年羹尧怒道:“你这就是真正的妇人之仁!一将功成万骨枯,做大事的人哪里能顾虑得了这么多,是,皇位对我而言是很重要,我哪怕搭上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可我那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为了你,为了十三弟,为了这些替我奔波卖命的死士。我若失败,你想过他们的下场吗?”
“早知如此,你当初不如让我自生自灭。”年羹尧绝望地闭上了眼。
“双峰,不闹了好不好。在我眼里,你的命比什么都宝贵,甚至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胤禛见了年羹尧的模样,又不免低声下气起来。
“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年羹尧红着眼问。
胤禛愣住了,他终究没有回答。
年羹尧独自一人离开了雍王府,他走的时候,没有一句话,对胤禛,他已是无话可说。
那些战俘们临行刑前,年羹尧买通了狱卒,亲自去大牢里见了他们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除了一个人。
当年羹尧在这里瞧见包打听的时候,他其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见到了他,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包打听一眼认出了年羹尧,咧嘴笑了起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四川提督年羹尧年大人。”
年羹尧见他到了此时脸上还挂着笑容,心里更加难受。
“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是有你的苦衷,这样未免太残忍了些。”年羹尧对他心怀歉意。
“嗨,有什么残忍的。成王败寇,我啊,自从当了兵,就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早就把生死看透了。”包打听拿起年羹尧送来的一壶好酒,猛地喝了一口。
“真羡慕你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洒脱就好了。”年羹尧隔着大牢的栅栏,与他共饮。
包打听喝完了酒,砰地一声把酒壶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有句话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别想那些没用的。看在你也算我半个知己的份上,劝你一句,当断则断,有些事抽身要趁早。我呢,无牵无挂,就是怕痛,不知道明日这个刀斧手能不能快刀斩乱麻,手起刀落这么咔嚓一下子——”
“别说了,我明日就回四川去,就不来送你了。”年羹尧大喊着跑了出去。
刚走了几步,只听得身后有什么庞然大物倒了下去。
“不好,犯人自裁了!”
年羹尧怔住了。
酒,
碎片,
一地的鲜血。
夹杂着狱卒的喊声,其他犯人嘈杂的起哄声。
“包打听——”
年羹尧失声痛哭,却大步向前,再也没有回头。
第30章 失魂落魄双峰离京,爱屋及乌婉贞获宠
年羹尧这一次却没有急着走。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也曾多次离京,也少不了是赌气。可是这一次,他却是铁了心的再不回来。
也许我年羹尧就注定是要为了大清镇守边关吧。
他笑了,有些惆怅。
他跨下马来,牵着马缓缓往前进。那马似乎也看透了他的心事,跟着长长嘶鸣了几声。
年羹尧每走一步都是煎熬的,他真害怕走到城门口,又期盼着早日回四川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唯有踏过几块松动的石板时踏踏的响声,仿佛刻录着回忆,让他想起曾经与胤禛的那些过往。
胤禛,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年羹尧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从前,他知道胤禛的热血,胤禛的抱负,也懂得他偶尔的“不择手段”。
可是,他心里的胤禛,至少不与“杀戮”匹配,更不会利用他。
这一次,他犹豫了。
时光翩然,是谁变了呢?
“怎么这次犹犹豫豫的,连走也不爽快了?”年羹尧刚走到城门口,却发现早有一个人在门口等候多时。
他笑了,他也不清楚这是苦涩的笑还是甜蜜的笑,总之,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因为胤禛,因为在这里又见到了胤禛。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动身?”年羹尧问了一句他一出口也觉得很傻的问题,可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更好的话来和胤禛说。
“你妹妹告诉我的,你走的时候还给她捎了信,真是个好哥哥。”胤禛本想好言好语送他一程,一开口又成了不伦不类的讥讽。
胤禛也在和年羹尧赌着气,他不明白,年羹尧为何不能理解他的苦衷,为何就这样在乎那些本就该死的俘虏,还是不能原谅他当初一念之差使的反间计。
可他还是来了,问着了年羹尧的启程时日,他还是马不停蹄地来了,没有缘由,从心而已。
“是啊,那也是因为我有这样好的妹妹,你有这样好的侧福晋不是吗?”年羹尧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胤禛见他要快马远去,死死拉住了辔头,他那如月光般皎洁的眼神照得整个城门外明亮非常,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可笑,似哭又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