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没有斑的消息也许还能算是一种好消息。柱间和族人们带着大名的常赐回到族地,意识到他们两族之前那始终持平的天平已经不可逆转地朝向千手倾斜了。
斑会后悔没有在更好的时间答应结盟的请求吗?(即使斑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后悔”二字)而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炎之国,也并未能够及时和火之国建立可靠的关系。他们会离开现有的族地投奔他处的大名吗?还是说宇智波们会暂时放弃那仿佛根植在血脉中的高傲、重新接受千手结盟的建议呢?
最糟糕的或许是宇智波将决定和千手对立——哪怕代价是全族的灭亡。但在想到这一点之后柱间首先否决了它。
斑并不是那样愚昧而狂妄的人。他始终是认真地负担着族长的名号,而试图将全部的族人都纳入他的保护之下的——在这一点上,他和柱间是没什么分别的。
然而当他们到达族地的时候,等待柱间和扉间的,却是来自宇智波叛忍的消息——他们竟肯投奔一直以来的宿敌千手已经出乎意料,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什么贵宾的待遇、而被作为敌方的间谍而严密地看管了起来。
这两个人声称,泉奈已经亡故,而斑完全疯了。
柱间并不喜欢待在审讯室里。事实上这样的场合也鲜少需要族长出马,但今天他坚持要亲自问一问这两个逃亡而来的叛忍。
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个事实。
“……斑大人移植了泉奈大人的眼睛,为了获得更加强大的瞳力……”
“这是……会被诅咒的事。”
他们说着,仿佛深信宇智波斑已经沾染上不祥的狂气。
“谁知道泉奈大人是不是伤重不治?谁也没有看到……也许……是斑杀了他……”
然而柱间决然地打断了他:
“斑不会做这样的事。”
屋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柱间的表情几乎近于怜悯了。
“难道你们不应该比我更熟悉斑是怎样的人吗?难道你们没有见过他是怎样地对待自己的弟弟的吗?”
屋里的空气几乎都要冻结起来了。
“……那是禁忌。”
终于,一个叛忍抖抖索索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是被诅咒的……决不允许的事情。”
柱间站在原地。他一度在战场上感觉到的庞大疲惫感再度攫取了他。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扉间也跟了出来,他显然已经做出了处分的决定:“这两个人无法信任。如果对自己的族长都没有最基本的尊敬,又怎么能指望他们会对千手抱持忠诚。”
柱间只是仿佛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灰白色的天空上开始积起了云。
“斑……不会伤害泉奈。一定是——”
柱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并不熟悉斑的兄弟。他所能记得的只是那孩子过分苍白的脸庞和凝视着斑的时候全然信赖的眼神。一旦意识到别人要对他兄长不利的话,那么泉奈就会露出可怕的表情,就仿佛会随时拔出刀剑斩断拦在斑面前的任何障碍。
他不怀疑泉奈会为了斑做出任何事情。
“回去吧,大哥。”扉间叹了口气道,“要下雨了。”
远处的云层翻卷着,带上了不祥的黑色。柱间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急着移动脚步。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之后他们还有一战的话,那也将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战了。
其之七
“……这是泉奈大人的意愿。”
斑坐在房间的深处,整个人都笼在阴翳之色里。谁也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出来他在想什么,甚至悲伤和痛苦也早已被收敛起来,藏进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
在他和对面身为医忍的老者之间,放着一只覆着密密的封印咒文的罐子。
“你们究竟瞒了我多久。”
“泉奈大人的话……大概是自从您和千手第一次谈判之后开始。”老者说,“而我的话,则从十九年前就开始隐瞒了。”
斑略抬了抬眼睛。
“说清楚。”
“您是否还记得,泉奈少爷在五岁之前一直体弱多病?那便是血继病的表征。如果不是夫人自始至终都疼爱着这个孩子的话,也许他一开始就要被丢弃了。您也知道罢,这就是宇智波历来的做法。”老者平平地叙述着,他讲着这些关于病痛和死亡的事情就仿佛一件最简单的事实,“但是,对于每个孩子都要被‘忍者’的命运所夺走的母亲而言,能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在身边,也许是一种恩赐吧。”
斑默然地听着。他已经不太记得母亲的事情了:那些柔软的记忆太过遥远,他懂事之后的时光似都是和刀剑乃至兵器度过的。
“在您十岁、泉奈五岁的时候,您的兄弟们在战场上身亡了。当时夫人正有身孕,却因为这个消息而早产了。”
“我记得。”斑低声道,“她因为难产而故去了。”
“是,也不是。”老人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夫人说,假如这条性命最终也要逝去的话,不如让它至少去救一个人。”
斑一言不发。话语仿佛无意义地从他耳边掠过去落入虚空。这一切到了现在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他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从紧握的指间滑落,再不复归。
“那时候我问夫人,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告诉我,因为斑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
斑闭上了眼睛。
“到了现在……”
他挤出这短短一句话,声音嘶哑,仿佛不是他自己的。
“泉奈大人只是想将自己的力量留给您。他说过,您不会甘心永远屈居于那个人之下。而他想要他的眼睛能够见证您的胜利。”
斑久久地、久久地沉默着。
就在老人觉得今日斑仍然不会松口的时候,他听到了斑那毫无起伏的声音。
“那就做罢。”
宇智波火核发觉族中正涌动着某种莫名不安的气氛。
自从泉奈大人因伤而卧病在床之后,这种不安就开始慢慢发酵了。虽然对斑而言,泉奈只是他的需要保护的弟弟,但是对于宇智波一族而言,泉奈却是能将他们过分严厉而强悍的族长和一般的族人重新联系起来的重要纽带。即使是对于憧憬力量的一族而言,斑的力量也强得过分了,甚至有时会让人觉得他已经超出了“人”的限度。但是只要看到斑面对泉奈时候的表情,就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个温柔的兄长。
如果能让族长对着自己露出一次那样的微笑的话,简直是立刻死掉也甘心啊——至少火核绝对听过族中的女忍发出过这样的感叹。
也就因此,在泉奈卧病之后,族中的气氛便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送到斑那里的公文一连许多天没有动过,最后还是以权作为首的几个家老站了出来,总算不致让宇智波家陷入无人主事的困境。
但在战事一路发展下去之后,斑的闭门不出便变得影响更为巨大了。如果没有宇智波斑的话,就算是素来强大的宇智波一族也无法直撄千手柱间的锋芒。反过来讲,贸然就这样离弃一直以来的重要雇主炎之国的话,宇智波一族作为忍者的名誉也会受损。家老们关起门来进行着仿佛没有止境的会议,但是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并没有人敢于离开族地奔赴战场。
之后的宇智波会怎么样呢?火核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作为忍者被养育长大,所受的教育就只是听从族中的命令。如果需要出战的话便披上盔甲奔赴战场,如果需要杀人的话便举起长刀,如果需要潜伏的话就脱去忍者的衣衫潜入人群——忍者便是这样忍耐着、遵循命令活下去的人,就像他们的父亲、他们父亲的父亲以及所有的先祖一样。
但这世道终究是在变化了。
在屋檐下人们开始慢慢谈论着:战争像是要结束了。这片土地上将只剩下一个大名,那之后的战火还能烧到何处呢?而没有战争的话,我们又要去哪里呢?
“那可是千手家的雇主啊。”
他的父亲坐在廊下,一面手里编着绳子一面慢吞吞地说。
“现在看来,也许当初应该答应和千手结盟的。”
“……您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火核多少有些愤愤——当初斑大人提出这件事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可并不是这个态度。但是他毕竟不能这样直接去指责父亲,因此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的父亲低头看着手中的绳子,好像那绳子比什么都重要一样,久久才说一句:
“那时候谁能想到呢。”
于是火核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在炎之国大名切腹自尽的消息传来之前,泉奈就过世了。几乎所有的族人都去了他的葬礼,就连良久闭门不出的斑也来了。他裹在黑色的长袍里,似乎有些消瘦下去,仿佛已经不是火核记忆中的族长,而只是之前那个宇智波斑的一抹残影。
他站在泉奈的墓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最后一个亲人所处的方寸之地,那表情似乎拒斥着任何人的靠近一般。
“族长看起来好悲伤。”
火核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着。
“泉奈大人也是……好可怜。才不过二十四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