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将围巾拉到下巴下面,在道旁名为手水舍的清水池里洗手。他把很少离身的手套褪下来,露出冰冷的手指。只有柱间攥住过那双手,它叫他想起转瞬开放的昙花,千手家有修行佛理的家传,昙花一现,只为韦驮。
柱间为他撑着伞,看着他。
参拜前的净手是一个细致的过程,而斑做得悠然熟练。右手持水勺柄濯左手,左手持水勺柄濯右手,再换右手持勺左手接水,将水含入口中漱口。最后再洗一次左手,两手将勺子竖起来,使勺中水倒流,洗净勺柄。水珠流落指尖,衬得分外清净,很有一番典雅的况味。斑将水勺扣回原位之前,如往常那样询问式地看看柱间,而柱间一如既往地笑道,“我就算啦。”
斑就把水勺放好。
千手柱间从不向神明祈祷。
从前他陪斑去过的每一次初诣,都只是静默旁观。
他们行至神殿。斑摇过铃铛,往捐款箱里投入钱币,之后参拜和许愿。他双手合十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呼出的气息变成浅淡的白雾,神态安静而至诚。柱间伴他长立,殿内白烛投出浅浅明光,时有轻忽闪烁,绵长剪影。多年前很多次,柱间问过斑许下过怎样的愿望,而斑从未告诉过他。
参拜完后,照理该抽签,斑却说不必了。于是就出来,在神社另一侧的出口附近,竟然有个小小的摊子,卖暖乎乎的甘酒。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柱间去买回来,递给斑,他已经重新戴上了手套,抬手来接时,袖子里滑出一截犹胜雪的小臂,柱间就没收回手,而是捏住它,握了一会儿,渐渐将它捂热了。
雪停了,无需打伞,灯忘在手水舍边,也犯不着折回去找。出口之外,山道两分,本该再没有牵连,但那一泓掌中温度,又藕断丝连。
柱间把斑拉近一步,拥紧了他。
斑的身躯在他怀里僵了一下,渐渐松缓下来,抬手回抱他,脑袋埋在柱间颈侧,一头凌乱黑发,夹杂着半融的飞雪,冷而刺人。柱间感到他身上大半地方都是湿寒的。他抚过斑的头发,拂落其上雪花,摸到他鬓后的耳朵,薄而紧绷,没有一丝温度。
柱间用手心贴上他的耳廓,低声问,“冷吗?”
斑抽了抽鼻子,应一声,“嗯。”
“那不要在山里久待了。”柱间说,他把斑抱起来,让他拿着伞和甘酒,“你住在哪里?”
斑有点犹豫,“我住的地方不大好。”
“可是现在大概没有客舍还营业了。”
“……好吧。”
斑向柱间指出了道路,倒是离神社不远,柱间早前就得到了他最近常在这一带出入的情报,料想他暂时在此地落脚,因无法确知居所,才在除夕夜跑到周近唯一的神社去守株待兔。等柱间曲曲折折地绕进一处地穴中时,才终于理解了斑所说的“不大好”究竟是何等意味了。
他有点无语地看着那灰暗阴沉的石室中仅有的一床一椅,斑走到床头,翻出一盏灯,吹了个火遁点着,他瞥一眼柱间,耸耸肩,“我说了不好,你自己要来的。”
柱间叹气,“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习惯而已。”斑随口道,“终结谷之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今天可是除夕夜啊。”柱间很消沉,“难道明天早晨,新年的第一天,就在这么一张冰冷冷光秃秃的床上醒来吗?”
斑不耐烦,“那你就回去好了。”
柱间垂眸扁嘴,耷拉脑袋。斑看着很无奈,只能说,“换个地方也不是不行,你说去哪里?”
柱间一击掌,抬头笑道,“我们去盖一座新房子吧。”
为了柱间这个不着调的奇思异想,深更半夜,大雪之中,斑跟他东奔西跑半宿,把这土雷火三国交界地的方圆百里都兜了个遍,终于选定一处藏于幽谷临照海崖的风水宝地。等划定范围,斑一把火把那块地方烧了个精光,开了须佐去碾得平平整整;接着柱间展开仙法木遁,顿时万丈高楼——不,两层小楼平地起,前有亭台后有院子,家具一应俱全,还细化到雕栏画栋琼窗绮户,不到天明,轩敞美丽的新房子就建起来了。
数处炉子里都生起火来,屋里暖洋洋、亮堂堂的。门窗一关,听外面风雪吹过,很有安定的感觉。
两人躺在最大的壁炉旁边,之前被雪打湿的衣服,很快就烤干了。斑慵懒地窝在柱间怀里,玩他的头发,把那缠人柔软的发丝用手指绕着,一路往上,直到他额前的须须。柱间握住斑的手,将手套扯下来,挨个亲吻他的手指,它们已经变得温暖柔软了,在绵密的吮吻下面缓缓舒展,极秀美的线条,指尖泛起微红来。
就如昙花在绽放,只为他的韦驮佛。
这是我的。柱间想。
他从不是个贪婪的人,但他又是最贪婪的人。
他翻身将斑压在身下,拂开他的头发,细看那失去了眼珠,凹陷下去的右眼睑。他忽然伸手过去,轻轻地揭开了眼皮。
失去了眼球的眼眶暴露无疑,伤口已经愈合,灰白的凹窝里布满淡淡的血丝,和残留在表面的坏死的纤细神经,曲缠如虫尸。
斑很不自在,眼帘下意识想合拢,而柱间按住不放,他抬手想掰开柱间的手,“你干什么?”
“我知道我吞下了你的眼睛。”柱间说,“但我其实还想吞下你更多。”
他俯下面容亲吻斑残缺的眼眶,舌头探入其中,舔过那脆弱的内里。那里没有皮肤这样的构造,强烈的刺激直接作用于纤薄的黏膜,让斑一瞬间就绷紧身体,叫出声来,“柱间……”
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左眼迅速盈满应激的泪水,盛不住了,顺着侧脸滑落,柱间用另一只手去撷取他的泪珠,不消片刻,就聚集了粼粼的一片水光。
“你的眼睛是我的,眼泪是我的,肢体和器官也是我的。”柱间低促地说,“你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的。”
斑以那只泪眼模糊的左眼盯着柱间,盯了半响,忽然笑一笑,“是啊。”
柱间也笑一声,唇舌终于离开了斑的眼眶,分开眼皮的那只手开始注入治愈的查克拉。与此同时,他从袖中滑出一个透明的方盒,里面灌满液体,沉浮着一颗眼球。
一支洁净的嫩枝,从盒子取出眼球,凑到斑的眼眶之前。
“我知道了因陀罗和阿修罗的事,找到了在体内寻找和搜集因陀罗查克拉的方法。我以因陀罗查克拉和我自己的血肉,参考宇智波族内部对眼的研究理论,塑造了这只眼。”柱间变得慎重起来,他仔细压制住斑的全身发力关节,召唤出木遁束缚住他的四肢,“查克拉的相斥反应或许会很强烈,你要忍耐。”
然后他用双手按紧斑右眼的上下眼帘,操纵嫩枝,将眼球嵌了进去。
剧痛几乎将斑的自我意识都冲毁,柱间一直在释放最大程度的治愈术,但那并不能让他舒服多少。他沉没在痛苦的深水里,每一个毛孔都在窒息。恍如终结谷被穿心之后填塞肉块进去的那段日子,甚至比那都还要癫狂混乱。阿修罗的查克拉是霸道之物,或者说,千手柱间的肉是霸道之物,尽管可能用了一些温和或明朗的表皮来包裹,但实际上仍然是最强硬最狂放的东西。当它钉入斑的身体,他没有防备不堪一击的所在,那种感觉就如他整个人都被洞穿了。活生生的蝴蝶,腹部插入一根长针,钉在木板上,制成标本,尚还能微弱地扑一扑翅膀。
他不知道究竟疼了多久,直到浑噩的脑海里忽然涌来一些凌乱的记忆,春光旖旎的季节,鲜花烂漫的地方,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压在地上,一边用力吻他,一边将刺入他身体的刀刃捅得更深,用力地杀死他。被钉在地上的那个男人闭上眼睛,眼角一痕殷红,慢慢地被一滴泪浸透。
斑猛地惊醒。
躺在他身边的千手柱间立即随他坐起来,将他揽进怀里,拍拍他的肩膀安抚,柔声问,“好些了吗?”
斑喘了口气,“没事。”
他感到双眼上蒙着柔软的绷带,刺痛仍在,但已缓和许多。柱间道,“左眼也有一点感染,我进行了治疗。这几天可能会比较艰难,我陪着你。”
斑沉默少顷,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我不打算让你再回木叶,这想法并未改变。”柱间温柔道,“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不好,而只是道不同。”
他借用了斑曾经使用过的词语。
随后他的吻落在斑的唇上,“但我也并不打算放下你。”
第16章
微风习习的上午,斑被一只手的抚摸唤醒。
手的动作很柔缓,有一搭没一搭的,从他的腰线蹭到胸膛,又落到肩头,穿入肩颈间的乱发。因此,斑转醒的过程也很柔缓,睡眠的朦胧像一层细纱,轻飘飘地拂开了。
然后他就觉得腰疼、腿疼、浑身疼。
昨晚又是纵欲的一夜。年纪大了以后,到底不似年轻时那般生龙活虎,一宿玩过十八种花样,天一亮还能提起裤子就去奔波千里。他没有睁眼睛,懒懒地搭上那只在自己侧脸边轻抚的手,对方用掌心托住他的手指,斑就顺势描过他的掌纹,深刻,清晰,没什么旁支,延伸到虎口或指根的位置,有坚韧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