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晚风道:“哥,父亲从射日之征时便效忠聂氏了!”
乌弄影本是挣不开折扇的,但乌晚风一说话,他突然爆发力量挣开聂怀桑,挡在乌晚风身前,似乎想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语,却频频观察乌晚风眼色,没有开口。
“我聂氏庙小,压不住你这尊菩萨。”聂怀桑道,“那姑苏蓝氏找你兴师问罪,你怕不怕?”
乌弄影道:“你胡说什——”
李飞音却突然持剑而出,刺向他手臂,乌弄影拔剑相迎,两人缠斗。李飞音虽然使的是剑,但练的却是聂氏刀法,剑走轻灵,刀走厚重,乌弄影占了上风,不料她却突然一改剑招,以蓝氏的剑法杀向他。这剑法已是蓝氏绝招之一,事发突然,乌弄影本要负伤,乌晚风喊着“哥!”要扑上去,薛洋用降灾将他绊住。
不料乌弄影竟接住了这一剑,聂怀桑微笑不语,乌晚风却愣住了。
李飞音手中的蓝氏绝招连绵不断而来,乌弄影一点不差,连续接她三招。聂怀桑看准时机,道:“够了。”李飞音立刻收剑回到聂怀桑身后。
聂怀桑道:“啧啧,乌家主啊,蓝家含光君可是嫉恶如仇,你说他得知邯郸乌氏窃他剑法,会不会也给你来个逢乱必出?”
乌弄影道:“我哪里窃他剑法!上个月有人匿名送过来的,送上门的东西难道不用吗?”
聂怀桑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人匿名赠宝,姑苏蓝氏会信吗?天下人会信吗?”
“可,”乌弄影道,“你们不也学了吗。”
聂怀桑哈哈笑道:“蓝曦臣与我大哥情同手足,教我聂氏几招,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其实蓝曦臣为人极有原则,身为一宗之主是断不会因私情而出卖氏族剑法的,但聂怀桑演技十分逼真,多年来又给人根深蒂固的“一问三不知的脓包”印象,故而乌弄影不疑有诈。
乌弄影微微一怔,恨声道:“你没有证据。”
忽而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沉静道:“我是人证。”
说话者白衣盲目,正是明月清风晓星尘。有他为证,已经不需要其他证据了。
乌弄影似乎不信自己今日要栽在聂怀桑手上,激怒之中,狂吼一声,刚要和聂怀桑拼个同归于尽,忽而听见背后十分轻微的一声“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到乌晚风身上。
“哥哥,哥哥,你删了这四招吧,你把这四招改了吧,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难过,说实话就这么四招和你自创的那么多剑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是我觉得自己的信任已经塌了,我……我手脚冰凉,哥哥,我偷偷地跟你说,你偷偷地改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何况那可是蓝氏,再有第二个人看出来,要千夫所指的!我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哥哥,哥哥,我看您苦创剑法真的很感动。但是我做不到继续支持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是这么对乌弄影说的。这段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
乌弄影看着他,首先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神情,然后缓缓将剑收回剑鞘,道:“什么也不说了,多谢提醒。”
他垂头想,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
但却已经红了眼眶。
他自诩清高,是发自肺腑地热爱剑术的,每每自创剑法,废寝忘食,从来不求回报,只贪图同好之人能一起切磋切磋就好。
在那匿名送上的剑谱到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窃技。不,也不是没窃过,他之前已经很多次在剑法中融入见过的,他觉得合适又漂亮的招法,只不过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过而已。
可能也早就有人察觉过了,或许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或许他们碍于与他的情谊,不愿追究。
哈,讽刺的是,他热爱剑法,素来对盗取别家秘法的作法嗤之以鼻,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讽秣陵苏涉厚颜无耻,窃技姑苏!
而如今,那个窃技姑苏的人,又是谁啊?
他突然觉得极惭愧而自责,觉得自己十分不堪,而人在自我唾弃时是非常难受的,难受到必须找个旁的什么借口,找个旁的什么替罪羔羊,来给自己开脱,让自己良心好受!
对,他突然恨恨盯着聂怀桑,心想我就算化用了姑苏四招剑法又如何?我一不以此谋利,二将以此行侠仗义,我苦创剑法不求回报,多么感人,若没我的心血付出,邯郸的百姓,不知要多受多少精怪妖鬼的罪!我一套剑谱好几百招,都是自己心血,区区四招,你们非要穷追不舍,对我好不公平!
他又目露凶光,猛地将手放上剑柄,即刻就要拔剑杀了聂怀桑。
但不过一个转眼,他突然冷静下来,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聂怀桑面前。
乌晚风,对他说,我手脚冰凉。但请你改了剑法,我不告诉别人,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啊,那会千夫所指的。而且他还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抄袭了别人的剑谱,辜负了弟弟的信任,而他弟弟反倒对他说对不起。
“家父从射日之征起便效忠聂氏了,乌氏满门,包括我自己,都发誓要鞠躬尽瘁。”乌弄影道,“今日我德行有亏,无从辩解,还请宗主依照宗中门规,清理门户吧。”
聂氏的宗中门规是聂明玦定的,聂明玦眼中容不得沙子,对这种败坏仙门风气的事,惩处相当严重,要按照规矩来,邯郸就不归乌氏管了。
“好,那我就成全你。”聂怀桑道,“邯郸海上居,废家主乌弄影!”
他们方才动静巨大,乌家精锐全到书房门外查探,目睹了所有过程,此时大错已成,顿时一片凄风惨雨。
聂怀桑道:“立家主乌晚风!”
“邯郸,海上居,乌晚风。”他似乎很满意,“海上晚风。你们不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吗?”
他这样将乌氏击于绝境,又突然放他们生路,一日之间,最不服管教的乌氏已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
乌晚风与乌弄影的兄弟情深几许,从方才半个时辰就可见一斑。说是说废了乌弄影,其实乌晚风处处以兄长为尊,乌弄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何况就算乌晚风真的架空了乌弄影,乌弄影也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没有一丁点怨言。
兄弟两人以跪礼拜谢“聂宗主”,聂怀桑道:“实至名归。蓝启仁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领教过,他钦点的学子代表,无论是才干、品德、智谋还是修为,当个家主,都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走出海上居,聂怀桑道:“哎呀,乌弄影那品学兼优的宝贝胞弟,到底还是被我这个一问三不知给惦记上了啊。”
众人马到成功,薛洋却突然问:“道长,你在想什么?”
晓星尘道:“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薛洋道,“人心是有弱点的。”
晓星尘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改了就好。”
薛洋一直一直看着他,心中重复道:改了就好。
可有些人却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废廊坊尹氏一族,”聂怀桑跨步盘踞在尹氏家主之位上,有薛洋和晓星尘在侧,不过半天功夫,执掌廊坊三世的尹氏一族,便被他依照族规给彻底断了元气,再无起色了,他高高在上,十分威严道,“立家主李飞音!”
此言一出,别说满脸震撼的李飞音,就连薛洋和晓星尘都大吃一惊。
“廊坊是你故乡。”聂怀桑对激动得无法言语的李飞音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你高兴不高兴?”
不过一日功夫,黄河一带,聂怀桑恩威并施、厚待忠臣的美名便空前立住了。
“这个清河一问三不知,”他们说,“虽然资质愚笨,又不思进取,也难成大器,但宅心仁厚,宽待下属,是个可以追随辅佐的人啊。”
有情05
金麟台百家清谈盛会之期,转眼即至。
薛洋戴着人皮面具,与晓星尘并肩走在金星雪浪聚成的花海里。台高百尺,兰陵城最繁华之处在这里一览无遗。
“聂氏已好生将养阿箐的锁灵囊,”薛洋道,“我睚眦必报,但也不喜欢欠人情。等聂家的大事办了,就去寻个合适的身体,眼睛也是好的,舌头也是全的,刚死掉还是温的,用引魂宝鉴将她还阳。”
他说得寻常,其实担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晓星尘听他说完,平静道:“我会帮你。”
薛洋稍微设想了下阿箐的毕生心愿会是什么,脑海中飘来飘去全是“少女怀春”四个大字,忍不住微微作呕:“道长,待小瞎子活过来,你该不会还养着她吧。”
“我既余生许了你四处斩妖除魔,便不会让她也跟着我过腥风血雨的日子。”晓星尘道:“我因私废公,品行有亏,阿箐这么好的孩子,不该继续被我带坏。”
高台那边,聂怀桑已与秦愫打过照面,摇着扇子悠哉而来,一派闲云野鹤公子哥的派头。晓星尘听着动静,开口道:“阿洋,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