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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许多年 (chloec)


  民国二十八年,汪精卫叛国。
  明楼收到了两封电报,俱是一句“回国”。与阿诚共同看着那张纸条在烟灰缸里燃尽,彼此对视一眼。
  明楼站起来道:“当回家去了。”
  “这里的房子……”
  “留着。”
  “留着?”
  “我喜欢这儿,说不准还是要回来的。”明楼摸着桌上的漆器瓶。
  “说不准是什么时候。”阿诚垂下眼,养兵千日,终究是要上战场的。
  飞往香港的飞机上,明楼思量这羁旅漂泊的几年,俱是孤舟一叶,只系故园。
  “想什么呢?”阿诚笑问他。
  “我在想……”明楼扣住他的手,“便是两叶小舟,也当有铁索横江的气势。”
  ——卷二 孤舟一系 完——


第三卷 风雨如磐


第1章
  明楼的朋友在半山薄扶林林近港大的地方有一桩小楼,他眼下不在香港,便把让明楼和阿诚先住着。
  半山不许住华人,除了混血的何东。明楼同阿诚的邻居是一家法国人,偶尔越过花园能与他们打个照面,讲的是法语,倒以为他们也是国外回来定居的。周佛海同陈公博住在九龙,每次去找他们都要过海。
  汪氏还留在河内,香港这边主要是陈璧君往来沟通。他们约在中环荷李活道四十九号,那是林柏生主持的《南华日报》的地方,汪的艳电也是从这里登报的。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重庆,如今在香港。俱是层层叠叠的山城,只是夜色更昏。
  “曾先生的事【注一】,我听说了。”明楼道,“真是骇人听闻。”
  “汪先生原本打算去法国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周佛海叹一口气,“不提也罢,此番怎么回国了?”
  明楼知道他在问什么,偏偏却不回答,只问起上海的局势。
  “周兄也不清楚?”
  “等你的老师来了,或许能知道一些。你们明家在上海,不论是谁,要动总要掂量一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周佛海看了他一眼。
  “我姐姐的脾气,我是清楚的。”明楼摇摇头,“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劝她跟我回法国。”
  周佛海想了想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日本人曾经拿了合作书去,结果被赶了出来。”
  “所以,我不得不回去。”
  “如果劝不动呢?”周佛海看着他,“我早些时候听你老师说过点往事……”
  明楼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往事,苦笑着点点头:“真劝不动的话,我们是亲姐弟,自当护她周全。”
  “留在上海?”
  明楼站起来:“周先生方才想问我为什么回国,接家姐出来,转移产业是其一,若是接不出来,军统的手段我清楚,我留在国内,总能有几分薄面不是?”
  “雨农同我称赞过你的能力,想来如果你愿意同他合作……”
  “合作可以,可不应送死。”明楼痛心道,“当初淞沪大战,日本曾经犯了两个错误。一者,他以为三天便能拿下淞沪,三个月便能拿下中国,然而泥足深陷,漫长的战事对他们的补给和战力都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二者,他们以为中国人都是软弱怕事的,便在南京大肆屠杀,以期屈服重庆政府。如果他们乘胜追击,逆流而上,抗战的结局也不得而知。这两个错误,使得日本人感到战事无以为继,也让我们有了和平休养的可能。我曾同戴老板说起应抓住陶德曼调停的机会,然而重庆那边,为了国内舆论,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贸然发动战争,明楼不敢苟同。”
  “你这念头,同汪先生的观点是不谋而合的。你也知道,新政府的筹建需要很多像你这样的人才,你是学经济的又熟悉上海商界……”
  “先生谬赞了。”明楼连连摆手,“明某此行只打算接了家姐出国,能一家人团聚再好也没有了。便是不能接她出去,我也能照拂一二。”
  “只怕人不在其位,没有足够的力量庇护家人。”
  “周先生的意思是……”
  “军统的行事,你是清楚的。”
  “万万不会。”明楼立即道,“我与戴先生相交数载。”
  “也是。”周佛海并不坚持,“我只是这么提议,如果你改了主意,再来找我。”
  从报社出来,阿诚站在那边的玻璃橱窗前看手表。他叫了好几声,阿诚才听见。一路小跑过来给他开了车门,明楼瞪了他一眼,两人这才上车离开。
  周佛海放下窗帘,道:“那个人是谁?”
  “明诚。是他家原先的仆人的养子,同他一起出的国,如今看样子,应当算是明楼的私人助手和管家。”汪芙蕖从门后走出来。
  “他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他的口气。”汪芙蕖道,“我这个学生其实一直这样矛盾。有报国之心,却又把家人放在首位。若说他无心权势,我是不信的,不过他如果今日就答应了,我倒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
  “平心而论,汪主席能给他的,重庆也能给他。那他为什么要做我们的人?”
  “待价而沽?”
  “择木而栖。”
  “那就静观其变吧。”周佛海笑笑,“雨农的行事我是清楚的。从来没有全身而退的人,你这个学生,早晚要再回中环来。”
  “见到汪芙蕖了?”阿诚在后视镜里看了明楼一眼。他取下了眼镜,轻轻地揉着额头,似乎是又开始头疼。
  “没有。”明楼道,“只周佛海一个人,想来是在门口听我们讨论——周佛海还在试探我。”
  “他有提起叫你回新政府的事?”
  “有。”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拒绝了。”
  “拒绝了?”
  “他从戴笠那里认识我,知道我曾经帮军统做事。如果轻易答应,他不会信我。只能先侧面赞同他们所谓和平抗日的主张,然后静观其变。”
  “变?”
  “我给军统擦屁股,他们自然也当帮我一个忙。”明楼看向窗外,“有时候倒是怀念毒蜂,他如果在重庆,事情绝对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刺杀汪兆铭,真是一步臭棋。”
  “臭棋走好了,也是杀招,偏偏连臭棋也走不好。”阿诚笑了,“所以,叫他们来执行假刺杀,你放心?”
  “叫毒蜂来,你放心?”明楼也笑了,“要不,你来刺杀我?”
  “我哪里下得了手。”阿诚忙道。
  “方才在看手表?”明楼想起来,“喜欢哪块?”
  “没什么喜欢的。”阿诚道,“陈公博的司机刚才也在楼下等人,我们一起聊聊,就说喜欢手表——你说的,当送对手以无关紧要的弱点。跟在你身边,贪些小财也是正常的。”
  “小聪明。”明楼含笑摇摇头。
  “怎么?要不,我好个色?”
  “你敢?”
  等待军统来人的几日很平静。香港潮湿,明楼头疼病又犯了。枕在阿诚腿上,阿诚给他念Baudelaire和éluard。声声低沉,是最好的头疼药。
  阿诚的手指探上他的额角。从额角揉到眉心,明楼伸出手去抓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让不让我好好念书?”阿诚顺手捏他的鼻子。
  “念什么书,念得我要睡着了。”
  “睡着好,睡着了头疼好些。”阿诚松开手,“阿司匹林还是要少吃。”
  “我知道。”明楼坐起来,揉了揉脖子,“太阳要落山了,陪我上山透透气。”
  两人沿着港大山后的小径一路上了太平山,到山顶已是暮色四合。从山上往下看,是沿着山势蔓延而下的人间灯火。
  阿诚累了,靠着栏杆,背后是灯海。明楼的手撑在他的两侧,俯身想吻他,忽然又笑了。
  “笑什么?”
  “我忽然想到你刚才念的诗了。”
  “哪一句?”
  “Je t'ai fait à la taille de ma solitude. Le monde entier pour se cacher。”明楼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我把你造得像我的孤独一样大,整个世界好让我们躲藏。”【注二】
  “翻译得不好。”阿诚皱眉。
  “你翻一下吧。”
  “要我翻,就是……”阿诚笑了,凑上前吻吻他的嘴,“就是我躲在你的孤独里吻你,我们一起躲在这个黑夜里。”
  “瞎翻译。”明楼笑着把他环在臂弯间,夜风也无法探进他们的拥抱。
  他们是彼此湖心孤独的城堡,是彼此城堡的敲钟人。孤独是黑夜潜行永恒的旋律,只是他们再不寂寞了。
  “等哪日回到上海,再想抱你就难了。”明楼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发间的气。
  “那我从楼上悬了绳索,晚上溜下来偷偷亲你。”阿诚开了个玩笑,随即又正色道,“有消息了?”
  “有。”
  “出了什么事?”阿诚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我看你上午收了电报就开始头疼。”
  “计划有变。”明楼叹了一口气,“要麻烦你来刺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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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汪氏离开重庆,发表艳电,原定从河内赴法国。军统刺杀行动误杀曾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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