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许多年 (chloec)
- 类型:BL同人
- 作者:chloec
- 入库:04.09
“回来了?”明楼走出卧室。
“啊, 我把你吵醒了?”像是最近贴出来的圣诞老公公,鼻子红通通的。
“我没睡呢。”明楼倒了一杯热水给他,“你最近总是回来得很晚。”
“期末建筑狗,哪里还能有个人样?”阿诚揉了揉耳朵,感觉已经要被冻僵了,“我明天带个铺盖去,直接睡在studio好了——家里还有吃的东西么?我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冻得像一条小狗,可怜巴巴的,全身上下唯一的暖意全在一双眼睛里。
“我留了点粥,隔热水放着,应该还温的。”
阿诚欢天喜地地跑进厨房去,从热水里捞出那个碗,果然还是温的。他也不坐下吃,就端着碗靠着墙站着,一边吃一边道:“大哥,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论文赶不完啊?”
“写完了。”
“厉害。”阿诚冲他树了个大拇指,“我在学校,如果像你这么游刃有余就好了。”
“那得看你用几分心。”
阿诚晓得他又要耳提面命,闷头喝粥,耳朵里听他说:“心思都要放在学习上,旁的事情,不要分心。”
“恩,我明白。”阿诚抬起头来看他,黑眼睛亮亮的,叫明楼忽然心烦意乱,又道:“睡什么studio,你们建筑学院的都睡那里?”
“好几个同学几天都没回家了。你没瞧见他们的胡子,跟头发一样长。”
“平日里不用心,这时候就知道要吃苦了。”
“哪里有不用心,是tutor找事情。我算是运气好的了——我一同学,他那叫惨,期中的时候tutor说行,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前几天说他这个又不行了,他法语不好,吵不过人家,只好从头做起来,简直要了命。”
“哪个同学?”明楼望了他一眼。
“魏大江呀,不然那还有谁这么窝囊。”
这个人明楼是有印象的。东北人,长得五大三粗,炖得一手好蘑菇。法语说得极有特色。为人豪爽,什么都“很好”(très bien),但因为发不出小舌音,遂以“贼bien”代替,在留法的华人圈风行一时。
“你也不帮帮他?”明楼笑了。
“帮他了呀。”阿诚道,“我下午还和他去买新板子。学校门口那家店一到期末都涨价了,就是宰我们这群穷学生——如果混不下去了,我也跑到学校门口开店去。”
明楼松了一口气,笑道:“好的呀,我出钱入股,记得分成给我。”
转眼到了学期末圣诞,交了作业的阿诚一身轻松。魏大江请他喝酒,感谢最后拔刀相助。两人勾肩搭背地跑到魏大江租的地方,因为经济拮据,他们八个人租了一间,局促得站不下脚。都是东北人,有些念书有些已经做工了。
大家都十分好客,拉着他要吃饭,阿诚拗不过,坐下又一起喝了点酒。穷学生们吃饭喝酒,最后很少有兴尽而归的,不由自主地悲伤起来。一为生计,二为家乡。他们很久没收到家里的消息了,有些连钱也断了。大江这么高大的一个汉子,最后摸着酒瓶子流眼泪,说起这酒是哥哥给带的。
“你哥还在东北?”
“锦州。”大江叹了一口气,“我好久没他消息了。”
“会有消息的。”阿诚忽然想起明楼来,“我当回去了,我哥哥还在等我。”
一番挽留,跌跌撞撞地回家去。他拿雪在两颊扑了扑,清醒许多。进门的时候明楼正在客厅收拾一棵圣诞树。其实也不算圣诞树,是他前几天搬回来的一盆金桔。他买了些彩纸和铃铛挂在上头,见到阿诚终于回来,沉下脸道:“还记得回来。”
“我喝了点酒,晕乎乎的。”他把帽子围巾扯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起那几张剩下的彩纸来。
“怎么想起来喝酒了?”明楼道,“酒量不好,还在外头喝。”
“我去大江那儿了。”阿诚把彩纸折了三五道,忽然道,“大哥,哪天我们回不去家了怎么办?”
“大过节别讨打。”明楼背对着他顿了顿道。
阿诚被训了一句,只好垂了头不说话,把那折了三五道的彩纸又摊开来。
明楼听他忽然安静下来,回头看他,又走过去道:“他们家里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阿诚摇摇头:“什么消息也没有——没有消息是不是好消息?”
明楼理了理他的头发:“现在起,可没有什么好消息了。”
阿诚拍拍屁股坐起来,扭过头梗着脖子道:“过节吃些家乡菜好不好?”
“菜我都买好了,等你回来下厨呢。”
“那我先去做饭了。”他逃一样地跑进厨房去,在里头说,“我们不是有个唱片机么?那个还能用么?总该有点节日气氛。”
“早就坏了,我拿收音机出来。”明楼会意,调到RFI,背景音乐是圣诞的歌曲,奥莉斯·舒曼的声音叫人听着安慰。他把声音调到很大,家里都是她的歌声。厨房里锅碗瓢盆地吵起来,等到开了炉子,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诚站在炉子前忽然特别想家。
幸好有明楼陪着他,不然他感觉今晚可以和大江他们一醉方休。怀着满腹豪情出国来,谁都存着出人头地和报效祖国的念头。眼见着国破家亡,故土沦丧,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无能起来。
明楼问他这里算不算家,他不知道。明楼在他身边,算是一个家了。但是大姐不在,明台也不在。便是他们都在,法国就算他们的家么?巴黎就算是上海么?
明楼说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这是实话,和他之前说的所有话一样,都不是在糊弄他。他倒宁愿大过节的被糊弄着过去,何必把这些烦心事搅拨起来,叫人难过。可他又感念明楼对他说了实话,总好过他还得在家里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楼素来怕吵,却把收音机调得这样大声,个中滋味彼此也是心照不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眼圈都红了,连忙抹了一把,埋头炒起菜来。两个人弄了六道菜,叫明楼都笑说他可以开馆子了。阿诚把碗筷布到他前面,忽然瞥见墙角的一架胡琴。
“这哪里来的?”
“出去买彩纸的时候看到的,就买回来了。”明楼道,“过节,我们也要放松放松。”
“等下吃完饭,你唱一首?”
“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阿诚想了想道,“《玉堂春》吧。”
“好。”
唱完又喝了点酒,阿诚跟那些东北人在一起一个学期,酒量练上来点,但依旧不如明楼。所幸酒品不错,喝醉了就趴在桌上睡,谁也不理。
“回床上睡去。”明楼推他。
“恩。”他应了,却不动。明楼把他架起来,确实比小时候要重多了。
安顿好阿诚,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四围都静下来,静得叫人莫名地心焦起来。在外国人而言,这是一年的终了了,他也便因着这个气氛,静思年来种种,仿佛时间忽然加快了脚步,在这一年里天翻地覆地把他的生活搅成了一团。
心绪不宁,当习字静心。一笔挥就,却赫然是恽先生就义前的一句“浪迹江湖忆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陈云写信给他,告诉过他恽先生的牺牲。讽刺的是,处决恽先生那天,他正忙着跟着汪芙蕖与日本谈那些个关税条款,从军人监狱门口经过的时候,万万想不到那个总戴一副圆眼镜,笑着问他“明同学怎么看”的先生,就在这两扇铁门后牺牲了。
出发去巴黎前,伍豪通知他一定要保持静默,蔡先生也离开了我们。兜兜转转,归结在一个叫顾顺章的头上。明楼想起十五年时,顾还是他们的同志,连工人起义的枪都是顾替他们筹来的大半。又想起立新来。这世上的人和事,变化太快,竟似一个也不能相信。
他们这批被公派的学者兼预备官员里头,有一个王天风的人,他是知道的,然而王天风的水太深,他不想也不能去探。毕竟上头的任务只是要他打入国民党内部,取得信任。
这个计划,九一八之后便完成得很好。他查过资料,扮演一个热血报国的有志青年,老土但有效,王天风就吃这套。王天风为了保证系统的安全,从不与他说起平行线上的人。这个人精明又疯狂,又是个破出家门的世家子,钱财打动不了他。倒是他的老板更好对付。王天风回去上海后,戴笠开始直接联系他,巴黎这边的情况也多少有了些了解。
拉闸了,他点了盏煤油灯。醉意上头,大脑空白起来。注视着燃烧跳动的火苗,仿佛自己正走在被炙烤的边缘,随时将要引火烧身。而一门之隔,却是他的家。他当竭尽所能,把火关在这房间里,却又失望地发现,世界已经是一片火海,到最后,谁也无法全身而退。
第03章
过年不放假,这个老师十足的不通人情,假是请得下来的,只是要扣去10%的平时分,阿诚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看手表。
好容易讲完了,他连东西也顾不得收,带了帽子拿上一个盒子往回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会儿小雪,他跑得快,在楼下滑了一跤,听见楼上有人笑,抬头明楼站在阳台上,披着他们前几天买的那件灰色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