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说辞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他走出去,端了盆温水进来,里面搭条毛巾。
明诚爱干净,身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痕迹,肯定睡不安稳,就算不洗澡,也得擦洗和清理。
以前的确没这个意识,但现在已经知道,在情事之后,还有一些麻烦的事情。
很意外地,摆弄枪和笔的手,做起这些也很娴熟。
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会不会做的问题,而只关乎有没有用心。
当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打心底里不愿意有让对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没想过有一天会做这样的事,不觉麻烦,心甘情愿。
手指带着毛巾擦过纤薄的胸膛,挺翘的乳尖,深幽的脐窝,修长的双腿……这些当然足够迷人。
但在此之上的,是那种柔软地、安静地、理所应当地躺在这里的姿态。
为什么会有一个人,仅仅只是存在着就能带来这么大的欢喜?这是神佛都不能解答的问题。马克思也不能。
修长的手指探入双腿之间,撑开,水润柔软的地方微微收合,但仍是禁不住手指的导引,湿黏温热的白浊液体从淡红的入口缓缓淌了出来。
湿漉漉的情色气息。
明楼捏了捏眉心,为自己的肾感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善后工作做完,明楼将水倒了,毛巾洗过,去找明台。
他很清楚,如果不谈上一场,以明台的心性,八成这一晚没法入睡。再者,自己这边,明台这事也压在心上好一段时间了,多少郁气积压于心,也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必须让他明白,家人为他担的心,今后要走的荆棘的路。既然做了选择,跳了这个坑,便再不能拿自己当孩子,只能谨慎,必须谨慎。前方风云诡谲,稍一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明台从来怕被人念,今日受过一番教训,倒是难得老老实实将话都听了。未来能做到几分尚不可知,但比之从前蒙昧时总是多了一分明悟。
末了,明楼嘱咐他:“即使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也不能直接联系我,必须通过郭副官。”
明台不解:“为什么?”
明楼耐心解释:“保持常态。这样才不会被日方的侦听部门发现问题。”
让明台认识斗争环境的严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慢慢来吧,希望还有时间。
明楼走回自己房间里。明诚仍然静静睡着。
明楼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寂然无言间,面对明台时不自觉涌起的躁郁感无声地消融了,那种埋在内心深处的时不我待随时可能倾覆的焦虑感仿佛抛锚入港一般,安定地栖居下来。
他又想起在上海重逢的那一天,明诚在一棵树下等他的样子。
像是有一座玻璃之城凭空而生,外面风雪漫漫,里面阳光温暖,蝴蝶轻轻扑动翅膀,连时光都迟滞了脚步。
明台悲叹自己的命运。
阿香不在家,所有的家务都由他包干。所以,第二天,他看到一张白色的床单理所当然地躺在脏衣篮里等着一起清洗。
明台无语问天。
他不是阿香那种黄花大闺女啥都不懂,他很熟悉那种特有的味道,销金窟温柔乡里常年缠绕的味儿。
瞪着不知羞地团在脏衣服上的床单,他很想问已经上班去的大哥一句:“难道你以为我会非常愉快地把它当脏衣服一起洗了吗?”
不过想必问了也白问,大哥估计会厚颜来一句:“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答案ABC里都不可能出现正面的。
瞪了好一会儿,无奈被嫌弃的床单不会说话,他的目光就算能再怨念也无济于事。
明台把衣服和床单都泡进盆里。
仿佛泡出了一室喘息的声音,甘美而潮湿。
明台悲鸣:还能不能好了?
他的厄运显然还没有结束,明楼在报纸上散布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消息,让刚从苏州回来的明镜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被港大开除的消息。
明镜痛心不已,由明楼执行家法,给了他一顿板子。
明楼打得结结实实,明台嚎得实心实意,打完了之后很自然的,除了在家里将养别无他法。
他并不知道,明楼这番做为其实是为着他好。出了大事故之后,特高课和76号必然大肆展开行动,明楼决定全体静默。但明台的性子岂是静默得下来的?只得让他皮肉精神都受些苦好好磨磨他了。
明诚在明楼办公室里私下对明台的遭遇表示同情。
明楼淡淡问:“你来替他?”
明诚微微翘起嘴角,说:“最好别轻易尝试。”
明楼一时没回神:“为什么?”
明诚提示道:“我喊疼或者不喊疼都不好。”
略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撑不住了说疼,以及硬撑着忍疼,无论是哪种都很糟糕的样子。
明楼看他一眼:“你总想得这么多。”
明诚没有接这句话,转而问道:“我要去海关查税,顺带扣两条烟下来,过几天找个机会送给明台?”
这句问话的意思是:是否要开始对明台展开转变行动?
香烟是军统高层和汪伪勾结走私的紧俏商品,明台眼里揉不进这样的沙子。
明楼“唔”了一声,说:“可以。”
出了门,明诚微微叹了口气。
不是他想得多,而是,那些本来就是发生过的事。
东方人面孔在异邦是稀少的,如果再长得略微像样点,就更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以苏联人的体型,他怎么看都会被归入柔弱一类,软弱可欺的那一种。外形赋予他的伪装是柄双刃剑。在方便任务之余,也会引来一些额外的东西。
人类心底都潜藏着罪恶的黑暗的东西,只等待一个契机来引发。
他经常成为那个引子。
被用得最多的工具是皮带,因为简单易得。
有些人喜欢他喊疼,有些人不喜欢。
有一次,他甚至遇到了一个这方面的行家,试图“打破”他。
是的,他知道这个术语,打破然后再重建什么的,顺利完成的话就会将对方奉为主人一心一意地服从。
不过,当然没有以后了,那个人很快就死了。
他摇了摇头,甩开突然涌上来的回忆,脚步一贯的轻盈明快。
都过去了。
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前原佳彦,前原约他去家里吃饺子。
以他的交际功夫,结识了前原后这些天,刻意用心之下,当然早已跟人混熟。
前原是个地地道道的饺子迷,饭厅里面,一张长桌子上摆着七口小锅。小到什么程度?只能煮得下一两只饺子。小锅一字排开,个个里面滚水咕嘟。
前原的习惯是:饭厅里还摆一张流理台,厨师的案板就搁在上面。厨师边做,饺子边下,每口锅里下一个。饺子一煮好,就有仆从盛起来给他。所以,始终有新鲜饺子,且不用等。
前原笑问:“我这法子怎么样?”
明诚叹道:“这吃食一道也整得像个小世界。”
前原问:“繁琐了?”
明诚摇摇头:“如果是自己需要的,那就不叫繁琐,而叫适可。”他尝了尝饺子,说:“味道挺好,皮还能再薄点。”
前原审视了一下饺子皮,判断道:“皮再薄的话,就该破了。”
明诚笑了笑,说:“不会。”他转头问前原:“要不要打个赌?”
前原饶有兴味:“赌什么?”
明诚朝着他微微一笑,面上一派无害神情:“赌个小注吧。输了的人,就说件自己知道的逸闻好了。”
明诚走到厨师的位置去,玻璃般的指尖轻轻捏起一张面皮,用擀面杖略做加工。
接着,面皮躺进纤薄的手心上,充填进鲜嫩肥美的馅料,指尖微动几下,被捏成好看的形状。
下了锅去,再捞起时,果然没破。而且饺子皮晶莹剔透,隐隐能看到里面鲜美的馅。咬一口下去,汁水淌出来。
前原啧啧赞道:“原来这样也行。”
他叫厨师依样再做几个,却怎么都不成了,下锅后撑不过去。
问明诚时,明诚但笑不语,只说:“秘密。”
依照赌约,前原得讲一则逸闻。
他想了想,说:“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一个秘密。不过,她既然已经死了,倒是可以说了。”
明诚静静听着。
前原说:“南田洋子……其实是中国人。”
明诚适度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中国人?”
前原解释道:“首先,她的姓就有问题。我国的姓氏中有南和田姓,却从没有将这两个姓氏连在一起的。中文发音是没什么问题,但以日语来发音就很拗口。这是个生造出来的姓氏。她其实是个出生在上海的中国女子,小时候被人有目的地收养,起了个日文名字,然后送到间谍学校学习,毕业后再重返中国,展开工作。”
之后的事情,便是军统记录在案的了。她以失学青年的身份混进汤山温泉招待所当招待员,搭上南京军政大员戴季陶、名士黄浚,窃取机密情报,且策划了两次谋杀蒋中正的行动。从南京老虎桥中央监狱逃出后,又在上海滩混得风生水起,是戴笠黑名单上始终想除掉却一直除不掉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