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叶昙见状大骇,还想突围冲到少女身边。
“小五哥哥!快走啊!”
苏泠泠几乎要哭出来,含血嘶喊。
但“青乌”却已鬼魅般闪身到了叶昙面前,下一刻手已掐在叶昙尚且细嫩的咽喉。
这人身手之快,轻功之巧,恐怕在场无人能出其右。
就在那一刻,沈默做了决定。
已经没有退路了。
见“青乌”已挟持了叶昙,南诏兵们便停下手来,只戒备地依旧虎视着天策们。
“青乌”拎着叶昙,如同拎着一只待宰子鸡,施施然上前,“沈副将,你把玄晶剑给我,我不伤他。”
毫无意外的一句说辞。
沈默静静盯住那张乌黑鬼面看了一会儿,淡然开口:“好。一手交剑一手交人。”
☆、(62)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所有天策们,连同叶浅和那几名藏剑弟子也都大为震动地看住沈默,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但沈默却已一手按在盛放玄晶剑的剑匣上。
“……沈默!”叶浅上前一步,拦住沈默。他神色十分严峻,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牙沉声开口:“山庄弟子没有怕死的,既然来担了这护剑的指责,从一开始心里也都有所觉悟。你切莫冲动行事,小五他,他也……”
后面的话,叶浅没有再说下去。叶昙是他一手教养的孩子,不仅仅是师门子侄,他更将自己这十数年来潜心铸剑所得倾囊相授,把叶昙当作可传承衣钵的弟子。而今他却不得不做出决定放弃叶昙,甚至要眼睁睁看着叶昙去死,太痛苦,太艰难。
“叶公子,你信不信我?”沈默扭头看叶浅一眼,反过来安抚地拍了一下叶浅肩膀,眼中如有火焰,“我不会让他死的。”
“沈副将……!”天策们似还想劝阻、
“你们依照原计,一定要突围出去与将军他们会合。”沈默压低嗓音叮嘱一句。
他这意思似乎自己不打算和大家一起走了一样。天策们惊了一瞬,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他,但全被沈默横枪挡了回去。
这些跟着哥舒将军和他一起从洛阳出来的同袍都是他的后辈,有两个还是头一次离开天策府这么久,尽可能领着他们完成任务全须全尾地回去是他的责任。
为此,就算搏命他也只能放手一试。
沈默将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插,一手拎起玄晶剑的剑匣往肩头一扛。
“无论我过去还是你过来,大家都不可能放心。不如咱们另挑一个地方,彼此都不好捣鬼。”他扛着剑匣大步走到那断崖边缘,将剑匣立在面前,定定看住鬼面后的那双眼睛,“玄晶剑在此,你放了叶昙,自己过来取。”
“沈默你别管我——”叶昙见他当真摆出了要以剑换人的架势,顿时激烈挣扎起来,然而话没说完便又被死死锁住咽喉,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青乌”钳着藏剑少年,只拿眼瞥了一眼沈默身后的万丈深渊,冷笑,“这山崖下是几千年的雨林,别说初入南诏的汉人,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一旦不慎陷进去也没有能活着出来的。沈副将该不会当真以为从这里跳下去还能有活路吧?”
沈默面不改色,双手按住剑匣顶端,依旧纹丝不动。
“你想要玄晶剑就来取。你若是不敢来,不如就此罢手退走?”
“青乌”的目光由始自终不曾离开沈默。他紧紧盯住他看了许久,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末了,他忽然将叶昙往旁边一扔,扑身就冲沈默而去。
几乎就在同时,沈默已抱着剑匣向后仰倒下去。
任“青乌”快如闪电,也只来得及伸手撕下那天策一截断裂的袍袖,自己还重心不稳得险些一起坠落山崖。
有那么一瞬,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只有一瞬。
“……为什么?”
“青乌”半跪在崖边,俯身向下张望了好一阵。
目之所及只有层层叠叠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和浓密云雾。
他终于直起身,看向余下那些依旧被困在重围之中的天策们,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然而没有人给他答案,回应他的只有寒光凌冽的长枪与剑。
不仅止天策们,甚至那几个藏剑弟子也一样,所有人脸上都只有同一种表情。
同仇敌忾,视死如归。
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的苏泠泠目瞪口呆看着已经空落下来的悬崖,遽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
“青乌”低头看向少女,语声中似有无尽的困惑。
“我笑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苏泠泠抬起手背蹭掉嘴角的血痕,嘲弄笑道:“这下谁也不知道玄晶剑在什么地方了。你弄丢了玄晶剑,我真想看看主人会怎么处罚你。”
“玄晶剑……不是就在这悬崖下的深谷里么?”“青乌”冷冷看一眼断崖。
苏泠泠嗤笑,“你要是也不怕死,就跟着跳下去找呀?”
“青乌”冷道:“主人的目的不过是阻止这把玄晶剑送到阁罗凤手中,未必一定要得到她。”
“还不明白吗?别自欺欺人了,你已经输了。”苏泠泠竟笑得连眼泪也流出来,“你觉得沈默会为了救小五哥哥把玄晶剑给你,可是他没有;你觉得他不会跳下去,可是他跳下去了。你在他身上做的每一点算计都落空了,是因为你远不如你所自认的那么了解他。所以你也根本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你再也追不到那把玄晶剑的下落了。”
少女那双水润妙目中似有无限光华盛放。
苏泠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沈默这个人,甚至可以说还有点讨厌,但此时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天策远比她从前所想得更大胆、更锋利。
这支几乎陷入绝地的队伍曾经顾虑重重手脚尽缚,如今再无负累,枷锁尽除,犹如睡狮苏醒,群狼出笼,当可放手一搏!
“杀了他们。”“青乌”半垂着头,似突然厌倦了般挥手号令。
早已积压了满心怒火战意的天策们却根本等不及对方动手了,早已狼突上去,嘶吼着直扑敌人喉管。
乱军厮杀之中,只有叶昙一个还茫然地跪在原地,仿佛还没有从方才那一瞬间的噩梦惊魂中回过神来,仍旧痴痴呆呆地望着沈默最后消失的方向。
沈默最后看向他的时候与他说的话,他觉得他听见了。
他微笑着对他说:“别怕。”
叶昙忽然直起身。
一个南诏兵举着刀从斜后方向他砍过去,他头也没回便挥出了手中剑,当即将那人斩作两节。
脑海中混乱一片,几乎无法思考,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格外清晰,格外坚定。
他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必须做什么。
“小五!”
忽然,他听见三师叔大声喊他。
叶昙只回头看了叶浅一眼,便飞快地收起双剑,凌空一跃,向那断崖深谷冲下去。
☆、(63)
叶昙从来没这么后悔过当年偷懒贪玩不肯好好练功。若是他能有师父和三师叔那样的身手,一定不会如此狼狈。
南诏地势气候皆与中原不同,潮湿炎热,植被生长得茂密肥厚,许多都是叶昙见所未见,也不知有毒没毒。
他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断在山石和树木上寻找支点以保持身体的平衡,中途还有好几次不得不勉强在伸出峭壁的怪石和林木上稍作歇息恢复体力,才终于平安落地。
看地势,大概已是谷底了。
周遭的植物光怪陆离,花草丛中还不时发出“沙沙”怪声,好像有什么活物在暗处俯伏一般。那些斑斓色泽瞧在眼里不由叫藏剑少年一阵后颈发凉。他以前曾听师父说过,这世上的虫蛇草木,越是颜色鲜亮的越是毒性凶险,不能随便招惹。
叶昙小心翼翼绕开那些奇形怪状的植被,四处寻找沈默的身影。
所幸那天策似乎就是直直摔下来的,也没被什么山石树杈撞飞到偏远的地方,只是那身衣裳的颜色在花草丛中实在很不起眼,要不是有玄晶剑的剑匣在,险些就让叶昙看漏了。
沈默还依然昏迷着,双手紧紧把剑匣扣在怀里,看起来是为了护住玄晶剑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承受了山石碰撞的冲击。
叶昙差点当场哭出声来,心里已忍不住骂了这天策一万回蠢货,明明吃力地要命才勉强扛得起这玄晶剑还偏要逞强。何况这玄晶剑可还不止是一把重剑的重量……
他慌忙揉了揉眼睛,拖起沈默寻了块相对开阔看起来比较安全的空地,解下这天策的盔甲试着摸了一下。
沈默的手脚皆只有些皮肉擦伤,并没有伤及筋骨,但肋骨断了三根,还不知有没有内伤。叶昙见他山纹甲上的护心镜都被撞裂了,胸甲上也有不少被尖锐硬物碰撞划过的痕迹,想来多亏有那身银甲护体,不然这人就算不摔死也早被捅穿撕烂了。
叶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记得当年有一回师父受伤也是断了肋骨,三师叔拿绑带把师父的手吊起来绑在胸前,逼着师父在床头半靠着养了半个月,憋闷得师父天天嗷嗷叫唤手麻屁股也麻的都没放师父换个姿势……想来肋骨断了的人就是得这么处理才行。叶昙囫囵琢磨了一下,忙先将自己外袍脱下来撕成条,替沈默固定了手臂,护住受伤的一侧胸骨,又四处采了许多松软干草来垫在沈默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