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蹲在沈默旁边,托着腮,呆呆看着沈默紧闭的眉眼发了好一阵呆。
距离他上一次瞧见这天策受伤昏迷的样子也还没过多久呢,这家伙就又把自己伤成这样……是不是天策府的人就喜欢上赶着折腾自己?
叶昙略略想了一下他所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天策:哥舒翎、李凌萱还有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夏侯焚凤……想来想去,喜欢上赶着折腾自己的大概不是天策,而是沈副将一个罢。
叶昙愁苦地皱着眉撇撇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雨林山谷里湿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浓密植被几乎将天也全遮蔽了,好像随时都能浇下瓢泼大雨的样子。
这要是突然下起雨来,他倒是可以找地方躲躲,沈默怎么办?
叶昙四下张望一圈,又忙着砍枝摘叶给沈默做遮雨的顶棚去了。
直到夜里将近子时,沈默才渐渐醒转过来。
那时叶昙已生了火堆,正坐在他身边烤干粮,看见他睁眼吓得赶紧按住他喊了声:“别乱动!”唯恐他不知道自己骨头断了猛坐起身被断骨戳伤脏器。
但沈默靠在干草堆出的软垫上,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大概知晓是个什么情形了。
身上受伤的地方疼得厉害,却不及心里五味杂陈,还有心疼。
想想叶昙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就算并不是藏剑山庄的本家嫡系,从小也没吃过一天苦,什么时候轮到他亲力亲为做这些事在荒野之地顽强求生?
这小子竟然跟着他跳下来……叶浅竟然也不拦着……
沈默看了看那些歪歪扭扭绑住自己手臂的“破布条”,再看看叶昙那张满是尘土却浑然无觉的花猫脸,不由苦笑一声,“……笨蛋。”
“你还有脸骂我笨啊?”
一听他这话,叶昙眼睛都瞪圆了,气鼓鼓嘟起嘴。
那模样瞧得沈默又是一阵忍不住发笑,却牵扯了肋骨伤处,立刻疼得咳嗽起来。
“这下你三师叔要彻底恨死我了……”
“你就先担心这个啊……?”叶昙手里还拿着烤到一半的干粮,眨了眨眼,有些哭笑不得,“那等咱们回去以后我帮你跟三师叔求情就好了吧。”
只怕你越求情他才越要讨厌我的。
沈默含笑在心里回了这么一句。他看着叶昙,吃力抬起另一只手,轻揉擦拭少年脸颊上的泥印子,低声轻唤道:“叶昙,你靠过来一点。”
“怎么了?”叶昙还两眼茫然,乖乖听话凑过去。
天策带着枪茧的手指轻蹭在脸颊上,有种酥□□痒的感觉,撩得少年心头一阵悸动鼓噪。
“你干嘛呀?我脸上有什么啊?”
叶昙登时红了脸,往回缩了缩,笑着扭脸想躲开。
但天策却顺势捏住他下巴,将他牵到近前吻了上去。
☆、(64)
这是一个温柔却不容抗拒的亲吻,突如其来得叫叶昙心慌意乱,一时也不知该先顾全手上的干粮还是小心别压着天策的伤处,半点也不敢乱动,只得任由天策不断舔吮他的唇齿,绞缠着他的舌头攻城略地,直至气息将尽才将他放开。
叶昙头晕脑胀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直觉得腰腿全软了。亲吻时来不及咽下的津液顺着唇角溢出来沾染得一片濡湿,这太过放纵的痕迹激得少年面红耳赤,只能慌乱地一边拿手去抹一边瞪大眼看着天策。
自从那一晚之后,沈默还从没有这样亲吻过他,每每都是他见左右无人就自己偷偷凑上去百般地撒娇耍赖才换来浅浅一啄。他还曾经以为沈默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对这些事比较寡淡,虽说心底的确略有些小小失落,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很好。可他怎么也没想过,这天策并不是当真寡淡,只是大抵需要一点不同寻常的契机才会一反常态地热衷起来。比如中毒要死了或者摔断几根骨头……就好像那天晚上,这人也是这样紧紧将他抱在怀里百般纠缠需索,如同不知餍足。
那晚种种亲密尚在脑海,猛然忆起,愈发羞得叶昙手足无措,只得嗔怪地瞪着天策,怒道:“……骨头都断了三根,你不疼啦?”
不料沈默却泰然自若地看着他:“我先验证一下,省得你又骗我说我在做梦。”分明是调笑,却说得这般天经地义。
“你——”叶昙羞恼地扬起手,却又记得这天策还有伤在身,怕这一巴掌拍下去要给他拍坏了,踟蹰良久,只得愤愤自己又收回来。
也不知天策府有没人晓得他们这位人前正直正经得跟只狴犴似的沈副将背地里是这么副德行,竟然还会说这种下流笑话欺负人……叶昙忽然觉得,他算是懂了当初苏泠泠为何跟他说“越是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肚子里坏水才越多”,虽然他如今才懂好像却也晚了。
见这小藏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俨然快要被逗急了的模样,沈默这才收敛起来,抓过叶昙的手好珍惜地握在掌心里,摩挲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他抬起眼,定定望住叶昙。
“你才傻呢……把自己摔成这样,我要不跟着你还不知道你怎么死……”叶昙闷了半晌,别别扭扭地拽了拽自己衣襟,瞥一眼天策,半侧过身子,继续烤干粮。
“几根肋骨而已,要不了多久就自己长好了。”沈默刚宽慰地如是开口,却被叶昙一眼瞪回来塞了块烤好的饼在嘴里,再不许他胡说了。
或许对天策而言,断几根肋骨当真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前提是有药和军医。
沈默只歇到第二天早晨就简直不肯再靠在那儿养着了,要去找离开这山谷的出路。
“青乌”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一定会设法寻找玄晶剑的下落。他这冒死一跳,可解当时之围,可破敌手之局,却不能阻止“青乌”执意追寻。倘若“青乌”追来寻到了玄晶剑,或者他们一直被困在这谷底不能将玄晶剑带出去送去该去的地方……那他这几根肋骨也算是白断了。
在那断崖之上与“青乌”的初次对面交锋不断在脑海中回闪。沈默隐隐觉得,这个“青乌”身上有他很熟悉的气息。而“青乌”针对他所设下的步步棋局也愈发证实了他这若有若无的直觉。“青乌”一定是他认识的人,甚至是与他十分熟悉、亲近之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这个人就藏在他身边,看着他,观察他,他却浑然无觉。是他太大意了。
这个“青乌”究竟是谁?心中已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但沈默不想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好在这雨林茂密,想隐藏行踪并非难事。难得只是如何出去。
连续几日,沈默领着叶昙在雨林里穿行,一边探寻道路,一边储备淡水和食物,防止意外。
叶昙虽然不忍他带着伤劳心劳力,极想劝他多休养些时日,毕竟师父当年在山庄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可是也在床上呆了十天半个月才能落地的。然而沈默那套道理十足的借口他又辩不过,只得算了。
直到第五天时,沈默原本正和他拾夜晚生火用的木柴,猝不及防就一个踉跄栽下去,吓了他一大跳,慌忙将人抱起来查看。至此他才发现沈默在发高热,还有些咳血。想来这天策摔下来的时候还是受了内伤。他们又没有什么正经药,只能依靠自身生命力维持,伤势好得十分缓慢,外加条件艰苦,不得好好休养,能撑了这么多天才倒下去大概已十分不易了……偏偏沈默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竟把他都骗了过去。
叶昙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得不断用冷水擦拭天策的额头,企图替天策降低体温。他记得这几日里,沈默一直在摘一种草吃,说是张大夫以前说过,这种草入药可以解热毒,万一受伤发热又一时无法就医,可以挖这种草敷在伤处或者嚼碎了吃下去。然而到了这节骨眼上叶昙才赫然发现,他竟然都没记住那种草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他太依赖沈默了,但凡是有沈默在的时候,他的心就是闲的,总觉得自己可以什么也不用管,总要等到沈默忽然倒下了才开始后悔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要是张大夫这会儿在这儿就好了……要是张大夫在这儿,一定早就把沈默治好了,绝不会像自己这样傻愣愣地束手无策。
这样的想法忽然一瞬闪过,顿时叶昙就像被自己这念头伤到了一样,难过得眼泪又要涌出来。
一直以来,他只想着他喜欢沈默,他想和沈默在一起,从来没想过更没有怀疑过他是不是那个适合沈默的人,哪怕是被师叔责骂时,也绝没有动摇。可现在他却害怕极了。
他只能用力抱着沈默,好像这样就能替沈默承受伤痛一般。
但天策的体温却越来越烫,人也始终没个清醒。
他只十分短暂地突然睁开过一次眼睛,乌黑瞳孔寻不到焦点,径直就抓住叶昙哑声说道:“你一定要带着玄晶剑去找将军,我和将军有个计划,将军他……知道该怎么办……”那模样就好像他其实根本没有醒来,只是心中有所执念。
简直就和交代遗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