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啊?这么盯着我,我脸上开花啦?”
沈默静静靠在门边。
“我问你个正经的,你到底会不会祛蛊?”
张灯挑眉嗤笑,“你傻了吧?我是万花谷来的,不是五圣教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最后一块糕点,揉了揉已经撑得圆鼓鼓的肚子,深吸一口气,就要往嘴里塞。
沈默一把抓住他手腕。
“那你能不能至少先压制住蛊虫,不让它发作?”
【—兔必肯踢牛—】
☆、(31)
张灯露出一脸惊疑,盯住天策好一阵猛瞧,把手里糕点扔回盒子里,咬牙一瞪眼。
“你什么情况?之前我说把那丫头身上的蛊拔了,你说不行太危险,那好呗,不拔就不拔呗,现在你又改主意啦?你最近怎么就变脸跟翻书似的,想哪出唱哪出啊?”
沈默抿着唇不肯与他解释。
张灯却不依不饶起来,嘴角噙着笑。
“咱们的行程已经莫名其妙耽搁一天了,也没个明白解释,看起来你还打算继续耽搁下去。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过久,会有什么麻烦,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那个小少爷撒着娇求你?自己出门江里泡个冷水醒醒呗。”
原本计划的启程时间,因为叶昙突如其来的造访而推迟,且着实还要继续推迟下去。兜里揣着人人垂涎的至宝,却还大喇喇坐在地上不挪窝,有什么害处沈默当然知道。尤其还有钦差和千牛卫的那一拨人在,耽搁久了少不了生事。
然而在这浩气大营姑且还算有所依仗,一旦离了此间,便又是群狼环伺的野地,任何事皆有可能发生,实在难以预料。那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能冒险带着一个内鬼上路。尤其,这内鬼随时可能要了叶昙性命。
沈默拧着眉,执意一言不发。
张灯侧目睨这天策半晌,站起身凑近前去。
“把小少爷和那个姓苏的小丫头一起扔在浩气盟上路吧。这样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反正本就不是小孩子应该来参和的事。”
万花的吐息就在耳畔,有些微凉,浸着若有若无的药香,连带仿佛让语声也沾染了凉意。
没错,只要让叶昙离队,苏泠泠就根本不是威胁。那个尚未现身的内鬼,也就不过是这一路所要面对的种种关卡之一,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叶昙,也会因为远离漩涡失去价值而得以安全。这其实是个上算。原本,这护剑的差事本就不该把叶昙这样的平民牵扯进来。
但要如何才能叫那个小藏剑心甘情愿离开呢?那家伙大概会连踢带打连哭带闹得怎么也不愿意吧。
而事到如今,他自己……又是否真的还愿意让叶昙就此离开呢……
沈默扭头看住张灯,静了良久,终于沉声道:“队伍里有内鬼,不揪出来,不能走。”
“苏泠泠跟你说有内鬼?”张灯挑眉,发出嫌弃的“啧啧”声,“你凭什么相信苏泠泠不是又在做戏诓你?”
沈默道:“因为她舍不下叶昙。”
沈默并不信任苏泠泠。但这一件事涉及叶昙性命安危,只此一点,便可以与苏泠泠合谋。
这天策口风一向十分紧,凡事如非必要,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张灯揣摩地看着天策,就像在观察一个罕见又有趣的病人,乌黑的眼睛天幕一样,深不见底,熠熠闪着难以琢磨的光。良久,他愈发凑近前去,近到几乎与天策鼻尖相抵,缓缓开口,“那你凭什么相信我呢?万一……我就是那个‘内鬼’,你打算怎么办?”
那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沙哑,一瞬间竟让人错觉,那根本不是张灯发出的声音。
微妙的异样感再次涌上心头,沈默无声地盯住眼前的万花,静看了片刻,伸手轻推了一下,拉开些许距离。
几乎同时,万花眼中诡秘的深邃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炸裂的气愤恼怒。
“啊你这个死黑狗大笨狗我真是看错你了!咱们俩什么关系什么交情啊?你竟然连一句‘你不可能是内鬼’都说不出来啊?你都不相信我还来找我帮忙?!”
他涨红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天策,控诉般用力指着。
沈默做出一副严肃思忖模样。
“好啊,只要你好好帮我,你就不是。”
瞬间张灯就抓起手边的点心盒子照脸砸过去。
直把天策屋里能拿得起搬得动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差点没砸了自己药篓里的猴子布偶,张灯才气喘吁吁地扶墙站下来。
“就算我想帮,我也没办法啊……都跟你说我不会蛊术了。”他红着眼,愤愤呿道。
沈默抱着一大堆被砸过来的东西,想了想,开始一件件慢条斯理地拾掇。
“那你就假装你会好了。”
【—兔必肯踢牛—】
☆、(32)
当日下午,消息便已闹得沸沸扬扬,说那半路捡来的小七秀苏泠泠盗剑不成被沈副将抓了现行,于是索性投诚,不但要告发护剑队伍中的内鬼,还要揭出盗剑主谋秘密。然而她身上却有主谋种下的化尸蛊,随时都有被灭口之虞。于是沈副将便请了张灯大夫和在浩气大营供职的万花军医傅仲卿大夫一起替这小姑娘会诊,要先拔除她身上的毒蛊,保她性命。
打从上午开始,两位大夫就已经关起门来替那秀姑娘祛蛊,至今还未出来。
护剑队伍中的天策们各个心里犯嘀咕,一时觉着沈副将这次已然失算竟还对这别有企图混进队伍的小盗剑贼心软,实在不可理喻,一时却也忍不住好奇苏泠泠究竟会供出个什么样的内鬼来,明面上虽看不出多大动静,其实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听着看着。
最焦躁的,还是叶昙。
他才失魂落魄从沈默屋里拼了命似的逃回自己住处,连气儿都没来得及喘顺了,就听说这惊天动地的消息,吓得半点功夫儿也没耽搁,立马跑来这祛蛊的地方门口蹲着。
苗疆蛊术奇诡,叶昙是听说过的,强行拔除蛊虫有多凶险,他根本不敢想象。倘若那么容易,泠泠又何必如此为难,又怎么会受制于人。
沈默这家伙……明明说好了,要帮他救泠泠,为何忽然就要让泠泠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那个张大夫疯疯癫癫的,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万一手抖一个闪失,伤了泠泠可怎么办?
何况他跟泠泠本身就有过节,万一挟私报复怎么办……?
再万一……万一他就是泠泠所说的那个内鬼,那可怎么办?
只一想到“内鬼”这一节,叶昙便紧张得后颈子发冷,总觉得忽然之间,除了师叔和沈默之外,就再也没人可信了。
尤其是张灯。
叶昙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见那万花在沈默床上的那一瞬间,胸腔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连带着胃都抽痛得不行,如有火烧。
果然听人所说与亲眼所见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画面的冲击,远比流言蜚语要强烈千百倍。
叶昙觉得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不过在沈默屋里待了那么一小会儿,也就三五句话的时间罢了,却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那么刺眼,连带着张灯这个人也刺眼极了,刺得他从眼睛到心里都痛得要流出血来。
那两个人原来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亲密到张灯可以彻夜睡在沈默床上,可以随意用沈默的梳子梳头。
这简直……简直就像是夫妻一样……
叶昙陡然一阵恍惚,脸都白了,慌忙用力摇了摇头。
不不不,从前哥舒将军来山庄找三师叔,不也睡在三师叔屋里彻夜畅谈吗,有次他去找三师叔,还从窗口瞧见三师叔披着将军的袍子,将军正满脸堆笑给三师叔梳头呢。三师叔和将军不也是挚友吗!虽然,真的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挚友啦……
所以,沈默和张大夫原来也是这么这么要好的关系吗……也难怪,难怪这么要紧的事,沈默都能放手让张灯去做,明明是那么奇怪的一个大夫……可是沈默应该很信任他吧……
要到什么时候,沈默也能像这样信任自己呢?
叶昙萎靡地缩了缩身子,俊俏的脸都皱了,掩不住失落。
【—兔必肯踢牛—】
☆、(33)
他那一副满腹纠结的伤心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哪知他究竟怎么回事。天策们只当他是为了苏泠泠,虽对这小少爷引了个小女贼过来有些微词,却也不当真跟他一个孩子计较。又何况大家都觉着叶昙这个傻孩子热心热血多半是被哄骗的,平日里就话多爱贫嘴的还凑上来宽慰他逗他笑。
叶昙哪有心思跟他们逗趣儿,蔫得跟霜打过一样,根本听不进围在身边的人究竟在说什么,只蹲在角落里不吭声。
忽然有个爽快女声插进来,三两下把那群没眼色的打散开去。
叶昙无精打采地抬眼瞅了瞅,见是沈默那个师姐李凌萱。
李凌萱轰走几个同门,折回身来在叶昙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递到叶昙面前,“早晨那盒点心不好吃啊?怎么还是个饿扁了的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