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下意识伸手去护,顺势就这么把他抱住了,不由怔了怔,干脆将他打横抱起来去找张灯。
“你怎么那么傻,犯错的又不是你。”
被揽住的那一瞬间,叶昙脑子里便“嗡”得一声炸开了,只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望着他乐呵,登时羞了个大红脸。
理智里有一根弦还提醒着他,应该推开沈默,自己下地好好走,不然岂不让人看笑话,简直有辱门风。然而,当天策的心跳声隔着胸甲传导过来时,那一根弦便轻而易举被“怦怦”得拨断了。
不一样。和头日里突然被苏泠泠抱住时完全不同。丝毫没有尴尬局促的排斥感,反而有种微妙的欢喜,暖洋洋得随着体温蔓延了指尖发梢,弄得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烫起来。
叶昙下意识往天策怀里缩了缩,不知该往哪儿放的手只犹豫了一下,便攀上天策肩头。
沈默胸口的护心镜冰冰凉凉的,衬得叶昙脸颊炭火一样烫。他还正晕头转向默数着天策胸甲上细密的山字纹,忽然听见一串大笑。
“嘿,这大清早的干嘛呢?屋里等着一个,这儿又抱着一个,看来昨儿晚上是真挺忙啊。”
眨眼军娘李凌萱已抱着一盒糕点从屋檐上跳下来,笑眯眯看着沈默,一脸狭促。
没错,虽说是要带他去找张大夫,但沈默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去军医营的路,而是回自己营房的。
昨日苏泠泠说沈默与张灯那些话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中,连带着那种莫名心疼难过得感觉就像在瞬间被激活了般全涌上来。
叶昙猛地一愣,整个人明显僵了,脸色也刷得白下来。
这太过明显的反应叫李凌萱又奇怪又想笑,忙把手里的点心盒子塞给叶昙,哄道:“小少爷,还没吃早饭吧?喏,之前把这家伙给你准备的点心私吞了,这是谢礼。”言罢冲沈默挤了挤眼,转身一溜小跑也往校场去了。
这突然闹得是哪一出……
沈默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应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师姐远去背影。
然而叶昙却如同被人当头一瓢冷水浇下来,情绪全然变了。
【—兔必肯踢牛—】
☆、(29)
他挣扎着从天策怀里跳下地,把那盒点心扔给沈默,闹别扭一样,说什么也不肯跟着走了。
沈默也不知他忽然怎么了,却也不能纵着他不去就医,只好半哄半拽得拖着他。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好容易到了营房,推门进屋,登时吓了一跳。
只见一人正跪坐在沈默卧榻上,身上只着了件中衣——还没穿齐整,露出大半个光溜溜的肩膀,一头齐腰乌发全披散着,把脸都遮了半张去。细细看去,不是那古灵精怪的军医张灯又还能是谁?
“你怎么还没起身?都什么时辰了。”沈默就算早知道张灯这家伙最是喜欢折腾,也料不到这一出,惊得差点没条件反射抓起立在门边的□□一枪捅过去。待回过神,忙连轰带赶得把人往地下撵。
张灯也摆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一边拽着衣裳,一边撅着屁股满处摩挲,嚷嚷着:“我腰带找不到了……你给我塞哪儿了?”
“你腰带……我哪知道在哪儿?”沈默皱着眉才要应话,骤然惊觉这不省心的万花在哪儿给自己下了套,气得都笑了,“赶紧收拾好,这还等着你干正事呢。”
张灯见沈默不上套,吐舌头做个鬼脸,从沈默枕头底下摸出预先藏进去的腰带,磨磨蹭蹭好半晌终于穿好了里三层外三层,回头扒拉开遮住眼睛的长发,冲沈默一伸手,“你梳子借我使使。”
沈默无奈撵着万花,“你快点,别没完没了了。”
张灯也不当自己是外人,自便拉开沈默的抽屉。这天策屋里原本也没多少物什,外加又是个整理癖,什么都规制得齐齐整整。张灯一眼就瞧见沈默那把半旧的桃木梳子,就不见外地拿起来,仔仔细细梳理自己长发。
他平日里也并不像其他万花弟子那般披散长发,如今反而麻烦事儿起来,恨不得一根一根把那三千青丝全梳直了。一边梳,一边拿眼从镜子里看躲在一边的叶昙。
叶昙正低着头,缩在沈默背后,一副恨不得立刻调头就跑的模样——若不是因为被沈默拽着,恐怕早就已经跑了。
“手伸过来给我瞧瞧。”张灯不由轻笑一声。
叶昙才发了个愣,已被沈默推过去。
张灯拽过小藏剑伤手看了一眼,又就着手里的梳子抬起他下巴望了望气色,捏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嫌弃地摆摆手,“罚了一宿站又吹了点冷风而已,回去歇半天喝碗姜汤就得了,这么点小事你穷紧张个啥?”
“他手上的伤没事?”沈默将信将疑。
“我给他治得伤,能有什么事?早好得七七八八了,回去继续仔细换药别耽搁就行。”张灯吹着自己黑发,露出张深感不悦的脸。
如是一来一回,叶昙的薄脸皮子早就挂不住了,哪里还待得下去,闷头红着脸挤出句:“我先回去了。”就往外跑。
沈默怔了一瞬,想起师姐送给叶昙的点心还在自己手里,追出门想喊住叶昙,视力所及却早已没了叶昙人影。
这家伙是逃得多快……
沈默苦笑回身,看住还在仔细摆弄发丝的张灯。
“他就是个孩子。你怎么就非得欺负小孩儿不可呢?”
“哟,我怎么欺负他了?”张灯将长发高高束起,叼着发带,似笑非笑回看住天策。他把发辫仔仔细细系好了,才站起身走近天策,一伸手,把天策还端着的点心盒子抢过来,打开捡一块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末了还津津有味地咂咂嘴,挑眉状似嘲弄,“这么心疼,找他解释去啊。”
沈默沉寂看着万花。
他自然无从解释,也无从反驳。
张灯是故意的,故意做些引人遐思的事,说些暧昧不堪的话语,诚心想叫叶昙误会。并不当真是为了欺负叶昙,而是在戏弄他沈默。
【—兔必肯踢牛—】
☆、(30)
自从认识张灯这个奇形怪状的万花,误会便从未断过。
张灯隔三差五就喜欢跑来浩气盟找他,更喜欢恶作剧,不少人都误以为他和张灯之间真有那么点不便明言的私情。沈默从来不多做解释,只当听不见看不见,默许着种种揣测。不是不在乎,也不是懒,而是……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能帮他挡掉许多麻烦。
天策府的军爷,只要是个五官周正的,穿起那身红袍银甲,各个帅得人神共愤,要多讨人喜欢就有多讨人喜欢。何况沈默又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俊朗模样再配上细腻体贴与人和善的性子,无论从前在天策府,还是后来到了浩气盟,从来不缺心怀爱慕的少男少女追着他跑。
在认识叶昙以前,沈默从来没有特别对谁好过,也没有特别对谁不好,习惯性地善待着每一个人,却也习惯性地疏远着每一个人。遇上拼命往跟前凑的,沈默一向是无视就算了。毕竟这世上持之以恒死缠烂打者是少数,大多不过是激情上脑,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少数几个执著的,也就只好这么应付着,只当迟钝不知。
后来有了张灯这个咋咋呼呼的挡箭牌,世界骤然轻松了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张灯张大夫或许才是最难应付最难缠的角色,但沈默却觉得,比起小心翼翼与那些脆弱的情感划清界限,和张灯相处简直要轻松太多。
大概是因为张灯与众不同。
在沈默的认知里,张灯聪明又狡黠,心里想的要的,与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不一样。
所以,他不需要用对待普通人的方法来对待张灯。
张灯常会嘲弄他。
“你怎么这么会装傻呢?装傻装久了人真的会变傻的你知道吗?”
“我说,狗子啊……你到底入的是天策府还是少林寺啊?看看你们老大李那个谁谁,你跟他学学好不好?憋久了伤身的,不然我借你点小画册啊……”
“黑狗,你总不会是有病不行吧?来来,我帮你看看?立竿见影,不收诊金!”
沈默每次都乐呵呵听着,既不反驳,也不附和。
其实张灯了解他,至少比其他人了解他,沈默深深这么觉得。
就好像此时此刻,张灯也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何以他独独不愿叶昙误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也无法将那些辩解的话说出口。
心里始终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不可碰触,不能逾越。对他而言,叶昙是个初离家门的少年,是身为天策应该守护的大唐子民,除此以外,本不应该再有别的。
他不应该对叶昙抱有别于他人的情绪。
正是因为他对这个小藏剑一而再再而三不由自主的关心,张灯才会这样嘲弄他。
他和张灯之间默契的平衡,不,甚至是多年以来,他自己内心深处所构建的平衡,都已经因为叶昙的出现,悄无声息的开裂了。
沈默看着正抱着点心盒子胡吃海塞的万花。
张灯正以一种不把一整盒点心全吃干净不罢休的气势,恶狠狠嚼着一块桂花糖糕,好不容易抽出点功夫儿抬头白了沈默一眼,差点噎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