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可以换个身份,我没做过别人的妻子……”
她的确扮演过很多角色,唯独除了“某人的妻子”。
也许是福尔摩斯在思考某件事,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句话,诺拉只好放弃了,老实地被拉着手腕跟他走。
第二个诊室上面写着“罗伯特·李医生”的字样,福尔摩斯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敲了敲门,得到一声“请进”后拧开了门,目光迅速在里面扫视一圈,然后定在正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的男人,“罗伯特医生?”
诺拉作惊恐状躲在福尔摩斯身后,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的确很英俊,是一种很少有女人能够拒绝的非凡男人味,轮廓坚硬,蓝眼狭长深邃,一头灿烂的金发,身形高大修长,穿着白色的大褂,手中正转着一只崭新的红色钢笔,而且看上去价值不凡。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摆放着笔筒记事本的长桌,一个并列着各类医学书籍的木柜,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副描绘大海风光的油画。
“你可以叫我托马斯,这是我的妻子玛丽安。”福尔摩斯介绍道。
罗伯特医生微微眯起眼看了看诺拉,点头,“请坐,您是带这位女士来……?”
“没错。”福尔摩斯承认,然后极为详细地诉说了一些连诺拉都不知道的看上去真实而可信的“我妻子发病时的表现”以及“她发病前多么多么爱慕我”之类的生活场景。诺拉听得有些呆愣,看着福尔摩斯的眼里也透露出些许惊讶甚至惊恐,在外人眼中却是她对不清醒时候自己的不可置信与不安。
而事实上诺拉此刻的真正想法却是:夏洛克这特么也太能编了,不是如果她本人对此毫无印象,听上去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说到最后,福尔摩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柔和,诺拉顿了一下,立刻会意地紧紧抓住他的手,于是福尔摩斯反收紧手握住她的手指,回过头来对罗伯特医生说道,“我很担心我妻子的状况,她会不会这样继续恶化下去?我并不能确定她发病的时间,她不清醒的时候除了我谁也不让接近……更何况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害怕她的病情会伤害到孩子。”
诺拉·孕妇:“……”
听到关于恰好是三个月身孕这件事,罗伯特神情微不可察的一顿,目光在她的腹部停了停,而因为福尔摩斯的话处于高度警惕状态的诺拉立刻防备性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不得已紧紧捂住了肚子。
罗伯特了然地收回目光。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我是听一位朋友的女仆知道您的,她介绍我来您这儿,据说医生曾经治愈过一位类似症状的女士,所以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够在您这儿得到良好的照顾……”
那句“良好的照顾”被他咬得分外慎重,罗伯特脸僵了僵,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有一瞬间的怔愣。
果然是他——福尔摩斯和诺拉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他转头看去,罗伯特已经拾掇好了自己的表情,对于丈夫投来的充满期盼的眼神,他思考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治疗您妻子的病,您可以先去琳娜那填张表拿给我。”
福尔摩斯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从他手上一掠而过,露出惊喜的神色,“我朋友也有一只和您手上这支一模一样的钢笔,据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价格昂贵。”
“这个?”罗伯特下意识地又转了转那支红色钢笔,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一个大概是病患家属寄来的礼物而已,当然它的意义比价钱更重要。”
福尔摩斯了然,他向医生礼貌地道别,然后拉着安静的诺拉走出门去。
一直到走出了医院,拐入了另一条街道,福尔摩斯才放开了诺拉的手腕,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原来是这样,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诺拉揉了揉手腕,瞥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位朋友拥有过什么一模一样的钢笔?”
“事实上这并非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福尔摩斯露出微笑,“的确曾经有人拥有过这支钢笔,在那辆已经停运的火车上,笔的主人将它借给了我们的谢丽尔·贝尔小姐,接着有人又用它了结了一个母亲和胎儿的性命。而现在,它则回到了曾经主人的手里。”
诺拉愣住了。
第54章 五四
他们乘车回到了贝克街,而格莱森则早已在屋内等候,为他们打开了门后迫不及待地报告着昨日的进度——
“我们在火车驶往格林威治的路上找到了贝尔小姐丢失的行李箱!”格莱森看上去神采奕奕,似乎认为破案已经指日可待,“我还找到了一位对贝尔小姐有印象的乘客,他现在就在客厅里——”
“干得好格莱森。”福尔摩斯完全没有感到惊讶的意思,挂好外套后快步走入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正低头喝水的一位老先生。
“听说您在谢丽尔·贝尔小姐死前,曾经见过她?”福尔摩斯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人放下手里的杯子,目光平和,“的确,我想很少会有人能轻易忘记那样一位迷人的女士。况且,她在路上曾经晕倒在座位上,一位年轻医生帮助了她。”
医生?诺拉和福尔摩斯对视一眼,“您还记得那位医生的相貌吗?”
“大约三十五岁,高个,金发,彬彬有礼。”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还有其他您知道的消息吗?”
老人想了想,“那位小姐晕倒的时候正在写什么,看上去像是日记,我不确定……”
福尔摩斯迫不及待地继续问,“那您还记得日记本的模样吗?”
“褐色的皮封,有一个皮扣——哦是的,我还记得她拿着一支红色的钢笔。”
这就是目击者知道的所有信息了,并不多,但非常关键而且意义重大。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位罗伯特·李医生:几乎符合大部分描述的外貌,还有作为重要证据的红色钢笔。
格莱森送走老人后立刻返回来,双目发光,“怎么样,福尔摩斯,有线索了吗?”
他示意警探坐下来,先为自己以及诺拉添上一杯热红茶,接着在格莱森冒火的眼神里悠悠然,慢条斯理地开口,“的确有了不少线索。”
“你快说说!”
“我和诺拉今早先后去了一趟艾达·斯旺小姐家以及罗伯特先生所在的海军医院,在我看来他们都有犯罪嫌疑。”接着福尔摩斯具体陈述了在斯旺小姐家的所见所闻,然后提到了那位英俊的医生——
“罗伯特医生所在的诊室风格完全不似他的长相,”他的语气微微嘲讽,“简便利落,倒是很附和他的军人身份。”
“我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雕刻着湿婆头像的花梨木笔筒,很昂贵,一看就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既然说他从过军,那么去印度顺手带回一两个纪念品并不稀奇,而这可以证明他的确曾经是一个军人,那位贝尔小姐的女仆并没有说假,但这却有一个问题——”
“还记得女仆的原话吗——‘一股军人的气质’,在座二位,你们能在见到罗伯特先生的第一眼就看出他从过军吗?”
诺拉和格莱森齐齐摇头,福尔摩斯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一个年轻而毫无学识的仆人,却能一眼看出罗伯特军人的身份,我不得不怀疑那位女仆小姐的过往,或者她是否受人指使,暗示我们什么东西呢?”
“可您不是说那位医生的确有嫌疑?”格莱森很疑惑。
“我不否认这一点。”福尔摩斯的手指在膝盖上摩擦,声音平静,“另外,罗伯特先生桌子的第二个屉子是打开的,里面有一个暗红色的小礼盒,尺寸和钢笔一致,他没有说谎,那个红色的钢笔的确是有人赠送给他的,但却不是他原来那一支——这更附和我的猜测了,罗伯特先生说过它来自于‘大概一个病患的家属’的礼物,但他用的是‘大概’,他不肯定对方的身份。我猜测,这支一模一样的红色钢笔,很有可能是凶手送给他的,目的就是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罗伯特先生身上。”
“意思就是他不是凶手?”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罗伯特·李年轻有为,高大英俊,自诩极受姑娘们喜爱,风流花心,品德狼藉……但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何以见得?”诺拉问的是“风流花心,品德狼藉”。
“这将是另外一则丑闻。”福尔摩斯笑得意味深长,“诺拉,您注意到罗伯特先生书柜里,还夹杂着几张亚麻画布吗?以及,挂在墙上的那副,全图都只用了蓝色,冷灰,白色以及黑色的大海油画?”
画布和冷色系油画?诺拉瞬间明白过来,“艾达·斯旺?”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最开始我也怀疑,当这位罗伯特先生听到‘三月身孕’时不对劲的表情是想起了贝尔小姐,后来既然证实了当时火车上的医生并非是他,至于证据?——”
福尔摩斯忽然从衣兜里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诺拉凝神看去,发现是一张开给病患的处方药单,“看这落笔的日期,恰好是贝尔小姐上火车以及被杀害那一天中午,他来不及赶到火车上。而根据她的仆人所称,谢丽尔·贝尔小姐距离上次诊断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两个月,为什么她会这么突然去寻找罗伯特呢?我猜测,是因为她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后,犹豫了几周,最终下定决心告诉他,因此罗伯特先生之前并不知道这位夫人怀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