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才认识多久,你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声音刚落,屏风后面的两只小鬼就哒哒哒跑了出来,高高兴兴地插话:
“老大,他原来就是你常提到的南侠!”
“老大不是常夸他侠肝义胆,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吗?”
“对啊对啊!”
……
“我……”这脸打得太响了,时音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俯身抬手在他俩脑袋上挨个敲了个遍。
“要你们俩多嘴多舌!人心叵测,万一是我说错了呢?”
“错?”二小鬼转头去看看三小鬼,然后笑吟吟地对时音道,“老大说的话,怎么可能会是错的!”
“对啊对啊!”
时音:“……”
看他一双眼睛又是恼怒又是无奈,念一没忍住笑出声。
“连你都笑我?”
知道自己太失礼,念一连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
抚摸她已经快擦干的秀发,时音摇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横竖你没事就好。”
他从怀中摸出梳篦,动作轻柔地替她梳头,“这里的事情不解决,想必你也没法安心。”
念一听话地坐着不敢乱动,双眼定定瞧着眼前的灯盏,轻轻道:“我只是不想看见她步我的后尘。”
时音手上一顿,眼睑垂下来看她,然后又接着梳头。
“不妨事。”
“我已经打听到一些消息了,咱们过几日就走。”
她淡淡一笑,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
起初念一也不知道展昭几人会有什么打算,本来只要劝那青鬼投胎转世自己就算大功告成,但接下来的两天里,但凡出门,四处都有人谈论说陈家老爷是假的。
似乎在短短的一日里,“陈老爷”鸠占鹊巢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茶馆酒肆中,只要是吃酒用饭的,闲来无事总会把这话题拿来谈上几句。
说来这个人原姓苏,是人牙子手头的一个奴仆,尚未脱除奴籍,路上起了歹心把自个儿主子杀了想取而代之。好在天理昭彰,现在不仅死了女人,连钱财都被一扫而空。仅仅一夜之间,家里的地契、银票一夜之间全被盗走了,第二日镇上的百姓人手一份,连户籍都不知去向。
如今,尽管没有证据将他告上官府,但身无分文,同从前也没有两样,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玉堂那晚说自有办法,念一其实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他们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傍晚,霞光满天,仍旧是客店角落的木桌,两壶烧酒,几盘下酒菜,白玉堂和展昭各吃各的。老远看见念一抱着一件玄青色的袍子从楼上下来,白玉堂放下酒杯,抬手就招呼。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待她走近,他信手取了酒杯满上,推了过去,随口打趣,“你好像都是晚上出门,怎么也跟那些游魂野鬼似的?”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前面酒杯温润,念一碰了碰就摆手,“抱歉,我不会喝酒。”
展昭忽抬头问她:“吃过饭了?”
念一老老实实地摇头:“还没有……对了,你的衣裳。”她说着把手上的披风递过去,叠得很整齐,看上去倒比之前的还新些。
展昭接过来,不曾细看便道:“若不嫌弃的话,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白玉堂往旁边挪出位置来给她,回头又吩咐:“小二!再上两个菜来!”
不欲拂了好意,虽然没有胃口,念一还是坐了下来。
“多谢。”
“啧啧……我真是没想到。”白玉堂把先前替她倒的那杯酒端来喝了,犹自感慨,“当时还没看出来,原来这个陈老爷竟是假的。难怪他言语间那么遮遮掩掩。”
“不过如若不是女鬼作祟,大约他这么假扮下去,也没人会怀疑。”念一正低头,手边就多了一杯茶水,她愣了一下,视线正对上一旁的展昭,于是微微颔了颔首。
“你之前说那个女鬼是躲在镜中?”白玉堂凑过来又问,“那又和那个小娃娃什么干系?”
“自己本该姓苏而不姓陈,大人或许能做戏,小孩子如何和他说得通?”展昭淡淡抿了口酒,“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孩子关在房中,不让他出门。但久而久之,身边无人陪伴自然孤独。”
“你是说……”白玉堂琢磨道,“这孩子因为找不到玩伴所以日日对着镜中的自己说话?”
“嗯。”念一捧着茶杯,怅然道,“也许正是同他交谈甚久,她才对他存有怜悯之心吧。”
“谁知道呢。”白玉堂不很在意地倒酒,“鬼怪的心思从来都不同寻常,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猜得出来。”
念一垂目,轻声解释:“鬼怪生前也是人,除了形貌不同之外,与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白玉堂并未多想:“大概是吧,也不知我死后会是什么模样……”
下文没人接话,念一生怕他会转过来问自己,忙岔开话题:“听说这个姓苏的昨晚一个人跑了,孩子还丢在家中,往后……他该怎么办?”
“我打算替他找一户农家寄养。”展昭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也不知他肯不肯了。”
“那就麻烦你们了。”见他愿意帮到底,念一心中不由松了口气。正巧此时菜也端了上来,但碗筷却只有一副,她不禁问道:“你们不吃饭?”
白玉堂扬扬酒杯,笑道:“我们喝酒,不吃饭。”
念一端起碗来,倒有几分不自在,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到底是如何揭发那人身份的?银票地契也都是你们拿走的?”
“嘘——”白玉堂赶紧杀鸡抹脖子一般对她使眼色,“小点声!”
“怎么说偷盗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就算是劫富济贫,那也不能声张。”他说完,对念一朝着展昭的方向扬了扬眉,低声笑道:
“这事儿啊,其实也不难。找个面巾蒙上脸,叫他好好吃一顿拳头,然后一把剑压脖子上,逼着他认罪招供,再写下罪行,拴在马匹上第二日游街一圈儿就成了。”
“啊?”念一听完就愣了一下,“你们是逼供的?”
“我们……”白玉堂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一旁安静喝酒的展昭突然打岔:
“不是我们。”他放下酒杯,格外平淡的解释,“白兄,这般狠招一向是只有你才使得出来。”
“你倒是会撇清关系得很啊。”白玉堂咬咬牙,不甘不愿地补上话,“对,是,凡是下手揍人的,都是我干的,他展大侠只是在边儿瞅着,哼,也不搭把手。”
念一捧着饭碗禁不住微笑,随即又好奇:“你们为何不报官呢?让官府来处理这些事,不是更好么?”
“官府?”白玉堂笑了一声,晃晃酒杯,似乎不屑开口。
“时姑娘涉世未深,或许不明白。”展昭侧目看向她,神色平静,“官府中能有多少人是替百姓着想的?或为钱财或为名利,官官相护,掩人耳目,不了了之。我等所见过的诸如此类,已不算少数。与其相信官府,倒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干净。”
“说得是。”白玉堂喝罢酒,也笑着看她,“而且咱们江湖人素来是不和官府打交道的,要知道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正所谓物以类聚么。”
小谈了片刻,眼看酒菜将冷,念一却没有吃多少,勉强才把一碗饭撑下去,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吵嚷声。从窗外看去,只见对面一家当铺中,正有两三个伙计推推搡搡把一个年轻男子打了出来,嘴上不住的骂着。
“你这小子,我们老板好好同你谈生意,想不到你手脚竟如此不干不净,还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了!”
“没有,小生真的没有!”
那年轻男子瞧着面容眼熟,似乎是上回在客店里遇到过,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是困惑又是窘迫。
“我也不知道,那玉佩怎么就……怎么就进了我的衣袋中,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难不成还是玉佩自己跑进去的?”
“这……”
“少说废话,走走走!”
念一皱着眉收回视线,良久才叹了口气,刚抬眼时,恰好对上展昭的双眸,神色里带着明显的探究……
她微微一怔,赶紧低下头,佯装无事的夹菜往嘴里塞。
白玉堂却没有注意,随口问她道:“姑娘是哪里人?看你也不像是镇上的,准备往何处去?”
“我……我……我是京城人士。”念一有些心慌,没敢抬眸,“到这附近走亲戚的,正准备回京……你们呢?”
“我们……”白玉堂想了一想,笑道,“要过年了,我是陪这位展大侠回常州。”
常州。还好还好,一南一北,道不相同。
念一神色微缓。
那边的展昭此刻才漫不经心地出声:“姑娘家住京城,离此地千里之遥,孤身一人走亲访友么?”
经他这么一提,白玉堂也不由好奇:“说的也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如今这世道,坏人可不少啊。”
“我……”她慌里慌张地喝茶水,胡诌道,“我……我其实在这附近有亲友的,正和她说好要一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