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让流音差点忍不住想要放弃接下来的行动,只沉浸在这一刻她久违的温言软语当中。
可是不行啊,他已经走的太久太远,不能回头了。
“姐姐,不行哦,我不会停下的。”流音目光涣散,生命的流失让他连神智也开始模糊,却仍旧竭力将视线胶着在花懒脸上,“我早就毁了,姐姐,早在杀你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啊,死亡真是一种解脱,可是我却没有死成。”
“我没有死成,反而还知道了真相,呵呵……”流音有些病态的笑起来,原本如流水般清澈好听的嗓音染上丝丝喑哑,“不仅知道了真相,而且还同三百年前刚见到你时一样,对摆在面前的仇人无能为力。”
“轰隆隆——”
天边炸开一声闷雷,灰败的天空被乌云席卷,不知何时有了要下雨的迹象,流音妖力流转的速度更快,双眼通红一片:“来到现世后,我的身体一直很差,又因为吞噬恶灵太多,导致自己也开始堕落,连实体也维持不住,要不是附在浅仓优身上,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沦为没有理智的恶灵……这样的我根本不可能找束樱报仇。”
他无数次的想过死亡,可是最终……
“我还是想来见你一面——以一种能让你永远记住我的方式。”
“……”
花懒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目光冷凝,好像这样的场面也不能动摇她分毫,流音却能看到她掩藏在袖子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收回视线,流音缓缓勾起嘴角,他的姐姐还是一点没变呢,总是装出一副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样子,明明比任何妖怪都容易心软。
好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不能手刃束樱,为家人报仇,不能毁掉的场静司,把花懒让给一个人类,就这么灰飞烟灭,他真的好不甘心。
看着远处带着一行人匆匆赶来的黑发青年,流音心头的恶意不断滋生,犹如一条毒蛇攀附上脊髓,寒意伴随着兴奋让他禁不住疯狂的想要将一切毁灭殆尽。
“花懒!”低沉熟悉的声音传来,罕见的有些焦急。
的场静司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近前,发现花懒没事后松了口气,想要靠近,才察觉有什么结界阻碍住他的脚步。
“小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见到的场静司无碍,花懒才真正放心,地面上的阵法已经不再发光,流音的妖力越来越稀薄,这场火本来就是妖力催动的,没有了妖力的支撑,估计火势很快就能平熄。
“……”
流音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互动,看见花懒眼中少有的关切,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手指狠狠掐进地面里渗出血来,心中嗜血的戾气怎么也抑制不住……
然而最终,他只是默默品尝这深重的苦涩。
如果真的和的场静司同归于尽,姐姐该怎么办呢?若是他们都不在了,这个世上,就真的只剩下姐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又要怎样面对束樱那个疯子?
——真的好不甘心啊。
——要用他的死成全他人。
——可是,他太弱小了。
啊啊,多么讨厌,弱小的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让她伤心而已。
那就最后,帮她一把吧。
流音周身的妖力渐渐平息,眼瞳恢复了原本的湛蓝,褪去疯狂的流音,原本就是个纯真可爱的少年,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澄澈的没有一丝阴霾。
“姐姐,我的时间不多了。”流音握住她的手,“趁我还没有堕落成恶灵,把我吞噬了吧。”
花懒猛然震住,甩开他的手不敢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流音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怔了怔,很快摇摇头笑起来:“姐姐其实可以很强的,只是因为从来不吞噬别的妖怪,所以才会一副很弱的样子……我想成为姐姐的力量。”
“而且,”流音的声音很轻,目光温柔而寂寞,“我不想堕落成丑陋的恶灵。”
他也曾是骄傲的猫妖,是一族里天赋最好的孩子,他这双手,也曾触碰过许多美好的事物,描绘过璀璨动人的未来。
只是那些,终究不属于他罢了。
流音突然感到很累,妖怪们总是认为人类的时间太短,短到来不及道别就消失无踪,可到这将死的一刻,他才觉得,妖怪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足以经历太多,合离欢悲,都要活得久的来承担,那些轻易就早早撒手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
长命百岁,究竟是神明的祝福,还是谁的诅咒呢。
或许是即将步入死亡,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流音居然生出了许多感慨,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匆匆掠过,和家人在小森林安逸生活的时候,一个人四处流浪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有被束樱带回去,绿衣少女一边不耐烦一边帮他清洗身上血迹的时候……
大概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花懒动心了吧,然后一边恨她,一边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她。
流音睁开眼睛,为了催动阵法,他原本就不多的妖力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几乎快要连自己的外表都要维持不住。
再过不久,就要完全消散了。
“姐姐,动手吧。”流音轻声道。
“……”花懒没有说话,放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流音,目光复杂。
流音知道花懒一旦固执起来没有人能改变,可是怎么办呢,他是她的弟弟,他也一样固执。
“既然姐姐不愿意,那我只好善作主张了。”流音乖巧的笑着,他知道无法拒绝他这样的笑容,然后趁她愣神的刹那抓住她的手腕,微弱的光芒亮起,流音全身的力量如潮水般向花懒身体里涌去。
花懒跪在他身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厉声喝道:“流音,停下!”
她不敢挣开,这时候打断只会让流音直接爆体而亡。
少年恍若未闻,艰难的抬起另一只手,试图去抚摸花懒的脸颊,但光是把妖力渡走就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他的手抬到半空中就无力的落了下来。
流音只得放弃,轻轻笑道:“姐姐,不要、对我觉得愧疚……我家人的死……不是你的错,只是、可惜……我无法杀了束樱,为……他们报仇。”
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像空气中摇摇欲坠的风铃。而花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像被什么钝器一道道划开,抽丝般的疼。
“姐姐……之前说要和你、一起死……都是骗你的……”流音开始大口的喘气,一边喘一边笑起来,涣散的目光努力聚集在花懒脸上,“姐姐是、木妖,被火烧到、一定很痛苦……我一点,也舍不得姐姐痛呢……这场火,不过是想给的场静司一点教训……听说他总欺负你……”
“不要说了,流音。”花懒听到自己声音,沙哑的不像话,“不要说了。”
流音看着花懒面无表情的脸,嘴角的笑容却更加灿烂,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这样子……是不是很没出息?”
花懒摇摇头,流音就满足的眯起眼睛,他的眼泪很美好,让人想到世间一切短暂而美丽的事物。
“我啊……能像这样死在你身边,就……是最好了。”眼泪顺着他苍白漂亮的脸颊流下,没入雪白的发丝间消失不见,“这是……我期盼已久的……结局,是我的……夙愿。”
“别说了!”花懒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这种结局有什么好的!快放开我!”
“很好哦……”流音艰难的瞥向不远处正在破除结界的的场静司,力量一点点被抽空,视线也模糊不清,他却笑的更加开心,“至少你会……永远记住我。”
手上的光芒突然熄灭,花懒一怔,流音已经松开了手,最后的妖力也给了花懒,之所以还能存在,不过是靠着那点残存的意念罢了。
“姐姐……背叛了你,伤害你……对不起。”
乌云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清早的澄净蔚蓝。
“……一直以来、照顾我……保护我……谢谢你。”
细碎的金色像太阳的碎片,洋洋洒洒落在少年精致的眼角眉梢。
“……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没有死掉呢……这样的话,就不会看到你走向别人了。”
远处有忙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好像有谁在接近。
“下辈子……不想再做妖怪了……”
微弱的破碎声传来,那是结界解除的声音。
“可是妖怪……是没有来生的吧……”
轻如蝶翼的声音落下,一阵白色的尘埃蓦然扬起,待尘埃散去,面前躺着的是神情安然的浅仓优。
流音不在了。
妖怪的消亡,只有一瞬间而已。
接着有个中年男人踉踉跄跄的扑到浅仓优身边,口中不住悲戚的喊着她的名字,很快反应过来什么,叫身后跟来的仆人抬起她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陆陆续续的走,最终只剩下花懒和的场静司。
花懒跪坐在地上,木然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什么莫名其妙的情绪抽空殆尽。
的场静司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走到少女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转身慢慢踏过满地狼藉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