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的场才发觉有什么不对,那个少女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宿命?”许久,才听见那低低传出的女声。
花懒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她的目光落在房间一角,冷笑起来,“别说这么窝囊,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命运,你要是真不想做除妖师,也没人拦得了你。”
说完,花懒忍不住把他往怀里抱了抱,这小孩虽然看着冷冷淡淡,浑身却暖暖的,果然是个人类,不像她们妖怪那么冰冷。
“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的场静司奇怪地睁开一只眼睛扫了她一眼,很快又不以为意地闭目养神。
“没什么。”花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你要记住,这世上,宿命并不能决定一切,要是全部都由宿命来决定,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的场静司因为闭着眼睛,所以并没有看见那时花懒的表情,听见她说的话,也全当她随口乱扯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那样不自然的姿态也只是一闪而逝,花懒在他胸前画了一个符,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真的想要成为除妖师吗?”
“我并不讨厌做除妖师,只是……”说到这,的场突然停了下来,他跟这个妖怪说这么多干嘛。
真可笑啊,和这个妖怪聊起来,反而什么都说得出口,以往父亲的教导家族的戒律都给忘了,连内心对家人都闭口不谈的真实想法,也能说得那么自然。
“你怎么会治愈术?妖怪一般应该没有这个能力。”的场静司转移了话题,要是都能治愈和自愈的话,的场家的式神就不用用废了就换,如果有能治愈的妖怪存在,父亲一定会去捉来当式神的。
“这本就不是什么常见的能力,只有个别木妖才有,我们春木之里的妖怪本体都是植物,会治愈的也寥寥无几……当然,我这不算什么,哥哥他才是真的很强。”
花懒回忆了一下,突然还挺想哥哥的,那大美人最近也不知怎样了,有没有来现世找她呢。
“你哥也是狗尾巴草吗?”的场闭着眼睛懒懒问了一句,选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再瞧不起狗尾巴草,信不信我揍你。”花懒拧了下他的胳膊,这孩子瘦得让人拧着罪恶感严重,恐怕得等病好了养一阵子才能补回去。
接着想了想,还是回答了他:“哥哥是远亲,品种比较高贵。”
“什么品种?”
“你问那么多干嘛?想抓他做式神?放弃吧,他强的不是人。”花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感觉怪异,嘀咕了一句,“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
“我想抓也没办法,不在一个世界。”的场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下雨天就是闷得想睡觉。
“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哥哥是最讨厌人类的,更别说让人类抓去做式神了,花懒搂着的场静司,靠着墙壁,地板有些凉,“他是朵水仙花,很美艳的那种红色水仙。”
“……一朵男水仙花?”男孩感觉自己嘴角有点抽。
“妖怪的性别意识不强,男牡丹男菊花都正常。”花懒收回身上的妖力,的场周围的碧绿光芒也渐渐散去,“好了,今天的治疗就到这,你的伤太重,得慢慢来。”
“要多久?”提到关于自己的事,的场也睁开了眼睛,躺在少女怀里看着她光洁的下巴。
“我也说不准,有可能一两年,也有可能更长,毕竟虽然说起来挺可笑,但天天都下雨的话,对你的伤反而有利无害,治疗也会快一点。”花懒也低下头看他的眼睛,笑道,“你这是致命的伤,要特别细心的调养才能不留后遗症。”
男孩的瞳色是深邃的暗红,即使在不怎么明亮的屋子里也浮动着妖异的光,那种深不见底的色彩让人不自觉地陷进去。
她莫名地迷恋这双眼睛。
“那就慢慢来吧。”的场又重新闭上眼睛,他不太喜欢下雨。
今天才第一天他就能感觉到微弱的好转,至少暂时可以相信这妖怪。
他歪了歪脑袋靠着花懒,身体摆成闲适的姿势,睡意一点点袭来。
“说好了,治好你之后要带我玩的,你可别食言。”花懒伸手戳了戳小孩白白软软的脸蛋。
“……”空气中的寂静持续的一会,除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人回答。
“喂。”少女不由弯腰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对方已经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小鬼。”
捏了捏他的鼻子,花懒指尖绿光一闪,变出一张狗尾巴草织成的毯子,把两人严严实实地围起来,蹭了蹭男孩的头发,也跟着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本文真的不虐!
作者亲妈,不会虐女儿的,要虐也是虐的场……【喂
☆、办法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青色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碎片。
花懒一整个早晨都在森林里溜溜达达,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植物的清新气息。
如今她正坐在一颗大树上发呆,树冠巨大,茂密的枝叶掩映住少女纤细的身影。
她还不打算回的场那里,原因是屋里来了一位除妖师,同时,那人也是的场家族的医生。
他每周都会来这里一次,检查的场静司的病情。
从小静那里得知,两个月前,他随父亲去南方森林里修行,父亲看中了那片森林的主人——一个十分强大的妖怪,他同父亲合力驯服却失败了,回去的时候,的场静司浑身几乎没一处完好的,医生和家里人的脸色都清楚的告诉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在的场那样庞大的家族里,最糟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被放弃,进而很快被遗忘。
外伤不久就痊愈了,可越来越虚弱的身体和力量的流失,也让他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
父亲告诉他,要送他去乡下的宅邸静养一段时间时,被吃掉的右眼藏在纱布下,看不见情绪,剩下的那只左眼里,也只有一片阴沉。
那绝不是因为儿子受伤而心怀愤恨,的场静司明白,父亲是因为失去了继承人,又要浪费时间重新培养,所以心烦罢了。
的场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哭,没有表现出悲伤或是憎恨任何一种负面情绪。他一直很平静,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
花懒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她觉得那样的的场静司让自己心烦意乱。
有一瞬间,她忽然有点明白小孩为何会是这样的性格了。
他现在住的这座宅子,位于很偏远的乡下,隐蔽在僻静的树林深处,周围的妖怪却很少。
环境是很适合修养的地方,宅子里也安排了一个家务做饭全包的聋哑仆人,每周会有个滥竽充数的医生来定时来检查身体——无论怎么看,都有点被家族抛弃的感觉。
一片人烟稀少的林子,一座十几年没人用过的老宅子,住着一个日薄西山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少爷。
就算是再没脑子,也能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人类很残忍,有时候比妖怪更像妖怪。
丁丁这句话说得没错。
“我以前不理解哥哥为什么那样憎恶人类,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花懒看着向树下走来的男孩,嘴里叼着一根草,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们人类当中,有人披着善良无私的皮,内心却比妖怪更加冷酷残忍,自相残杀,彼此伤害,真正吃了人类的,恐怕也只有人类吧。”
的场静司缓慢地走到跟前,在树下仰头望着少女,笑容略带嘲讽:“你就不吃人?”
他依旧套着那件和服,脚下拖着木屐,细瘦的身体使那件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
“我可是素食主义,植物不吃荤腥的东西。”花懒用腿勾住树枝,身体倒挂下来,张开双臂,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阳光雨露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真是寒酸的妖怪。”的场静司轻嗤,靠着树干坐下,两只手抄在袖子里,装作没看见她一身的绿衣裳翻过来时泄露的春光。
“你说什么?小鬼活腻了是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寒酸了?”
花懒一激动,嘴里的草掉了下来,冲男孩不满地瞪着眼睛:“我不吃肉是清心寡欲爱护动物,这是多么美好的品质你懂不懂。”
“爱护动物?你们那里不都是草木吗?哪来的动物,你爱护谁?”的场静司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好像一遇到花懒就忍不住和她吵起来,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我爱护丁丁!”丁丁的确是春木之里唯一的动物……也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只鸟?不如把他烤了吃吧。”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的场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那么胖也够一顿饭了。”
“还是算了吧,他身上都是肥肉,肯定不好吃。”花懒轻轻一跃,从树上跳下来,挨着的场静司坐下,看了他一眼,“你们家那个医生走了?”
的场家的医生,自然不普通,既是医生,也是除妖师。
“恩。”的场把落在头上的树叶拿下来,刚放在掌心,便被风吹走了。
他看着树叶越飘越远,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他好像很奇怪我身体好转,走得之前还感觉到了你残留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