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雪开始寻死觅活,整个人都歇斯底里起来,韩信终于失去了耐心,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张良:“你的女人重要,我的女人就不重要?”
他责怪张良私自外出替姬真祈福,没有照顾好吟雪,因而酿成了这场悲剧。至始至终没有骂过韩信的吟雪终于破口大骂:“你什么时候当我是你的女人了?如果你真的在意我,你会舍得推给别人吗?韩信是大笨蛋!”
韩信走后,吟雪哭得很厉害,语无伦次地问他:“如果是张良先生,会舍得把公子交给别人照顾吗?”
她想念以前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韩信,即使他被所有人瞧不起,她也看得上他,即使他又穷又懒澡也不洗,连一条鱼都钓不到,她也愿意跟着他。
那是她一个人的韩栓柱子,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张良带吟雪去海边散步,却碰上了阴天。
狂风大作,卷着浪花,嘶吼着一波波冲向断崖,溅起白色的浪花,狠狠地砸下来,碎成无数泡沫,又懦弱地散尽回到海里。
他又想起了姬真——他们真的许久未见了。
潍水两岸
十月的雪小而细密,纷纷扬扬,地上已经落满了晶晶亮亮的一层。
已经是冬天了。
我想起了桑海的十月,那里有着依稀可辨的绿色。闭上眼睛,我还能想起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阿真,你在想什么?”
龙且抱着手臂站在我的身侧,唇角上扬,红色的长发在苍白的日光里愈发显眼。
“……桑海吧。”
他的表情闪过某种深刻的落寞,也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过去的事,不要多想了。”
他背过身去,声音渐远。
冬日里,他的背影挺拔地像一棵骄傲的白杨。我一直在他身边,却遗憾地错过了他的成长。
十一月,项羽派龙且率兵救齐,我混在随行的部队中跟了过去。这件事,只有锦瑟一人知晓。她没有拦我,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道了一句:“夫人保重。”
不疑在睡觉,等他醒来的时候看不到我会闹腾,是的,他一定会闹腾。
可我还是非走不可。
我想再去一次齐鲁之地。
我很想再看一眼桑海。
“你果然还是跟来了。”
营帐之中,龙且摇了摇杯中的酒,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一点也不意外。
“我答应你,等这场仗打完了,带你去桑海。”龙且抬手,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道,“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一步都不可以。”
“难道嘘嘘也不能离开一步?”我挤眉弄眼地揶揄道。
“阿真。”龙且盯着我的眼睛,良久才说道,“……你再也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营帐外的冷风呼呼作响,我的耳边恍惚间只剩下了风声。
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整个人都渐渐僵硬起来,直到他起身将大衣披在我的身上,我才回过神来。
“呐……是我忘了。”
“你忘了什么?”
“忘了,我已是废人一个。”
有一瞬间的征仲,时光像是在我们之间飞逝而过,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一天。
虽说极其狼狈,彼此却没有经历过太多刻骨铭心的沉痛。
“阿真,对不起——”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这并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咎由自取。”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你需要保护的是你的君王,还有楚国的百姓。”我侧过头,注视着他营帐中放着的长-枪——那把陪伴他冲锋陷阵决战沙场的那把长-枪,也曾冷冰冰地架在我的脖子上。
“……阿真,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句话说得很勉强,我面无表情地回道:“这句话,这些年听你说了很多遍。”
龙且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咬了咬嘴唇,眼神倔强,一如当初。
他认为他做得到,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诺言。
这些,我一直知道。
可我不知道的是,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平静的交谈。
楚齐联军与汉军在潍水两岸对峙,汉军的主将是韩信和灌婴。
军中有谋臣献计,汉军背井离乡参加此次战役,不得不拼死战斗,因而势如破竹,锋芒锐不可当。而齐楚联军在自家门口作战,士兵容易逃散,军心不稳。
与其正面交锋,不如修筑深沟高垒固守城池,再让齐王派遣他的心腹大臣去招抚已经丢失的城池,煽动已招降的齐军反叛,令汉军无处取得粮草,这样楚军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龙且却不同意。
他曾败于灌婴之手,这场战争对他来说尤为重要,是个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
因而谋臣的良言妙计,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滚滚潍水,定定道:“我必要取那韩信的项上人头,将那灌婴挫骨扬灰。”
“……韩信也曾是你的兄弟。”我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龙且微愣,随即恢复了一贯的神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龙将军真是无情。”我撇了撇嘴,“……真的能做到吗?”
“阿真。”龙且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道,“他也一样呐……”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浓浓惆怅,深深悲哀。
战争使我们失去了太多,但是它依然没有停止。
后来,当冰冷的潍水将我淹没时,我竟然没有任何绝望之感。
那一日,龙且中了韩信之计,在渡河时,我们都掉入了水中。而他竟从来都没有放开我的手。
这世道无常,注定敢爱的人一生伤。
一世冥顽
水。
水。
水……
四面八方,都是水。
他想睁开眼睛,想张嘴呼吸,他想逃开这一切,可是四周全部都是水。
他根本无处可逃。
“小龙,小龙,你醒醒——”
耳边传来了龙修焦急的声音,龙且恍惚着睁开眼睛,刚好对上龙修担忧的目光。
“哥哥。”
他轻轻叫了一声,然后抹了抹脸,脸上也都是水——或者还有泪。
“小龙,以后不要在浴桶里睡着了,你会着凉的。”
龙修关切地叮嘱道,然后伸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眼睛里带着些许怜爱的光。
“是,我知道了。”
龙且接过龙修递来的帕子,将脸上的水擦拭得干干净净。
“今天是娘的祭日,爹一个人出去了……小龙,你不要想太多。”龙修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脚步很轻,心却沉沉。
龙且看着龙修笔直修长的背影消失不见,看着那道黑色的木门被轻轻关上,他的眼泪才夺眶而出。
他抱着胳膊,将脸埋在膝盖里,死死地咬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娘亲的祭日……也是妹妹的祭日。”
过多的眼泪从指缝间溢出来,他的肩膀因为强烈的抽泣而颤抖。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
龙且八岁那年,父亲龙渊和兄长龙修率领腾龙军团出征他国,年幼的他则是陪着娘亲在家里等待他们凯旋而归。
很快就到了他的生辰,那天他一直闹腾着要去湖上泛舟——哥哥已经答应了他,但是这次哥哥却食言了,因为军令如山。
十一月,新年过完没多久,天气很凉,虽然已经是冬天,但是阳光却依旧灿烂。
他侧过脸,娘亲的笑容在日光里也愈发灿烂。
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他很快就要有一个妹妹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龙且比任何人都要欢喜。
“她一定是妹妹。”对此,他坚信不疑。
“可那如果是弟弟呢?”娘亲笑着问他,“你总不能这么肯定吧。”
他蹙起好看的眉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吭声,最后才不乐意地闷闷道:“那就把他当妹妹养吧。”
“小龙你这么想要妹妹?”
“嗯。”他点头,并认真地保证道,“我一定会是个好哥哥,会是比龙修哥哥还要好的哥哥。”
他也向龙渊和龙修保证过,一定会好好照顾娘亲,以及尚未出世的妹妹。
——以男子汉的名义,说的那么大声。
然而他却失约了。
当他从河里被捞起,当他看到娘亲冰冷到已经没有血色的面容,他知道那双美丽的眼睛永远都不会睁开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执意要泛舟出行,如果不是因为他贪玩掉入了河里,娘亲就不会因为救他而落入了水中,甚至还丢掉了性命。
冬天的水有多冷,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浑身湿透,哆嗦地趴在娘亲的身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
那是一把精雕细琢的梳子,是他打算送给妹妹的见面礼物。
女孩子要留很长很长的头发才好看,他这么认为。梳子是他亲手雕刻的,他想妹妹一定会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尚未见面,却已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