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接过,想也没想地猛地喝了一大口,才将噎在嗓子处的糖糕给咽了下去。我抬起头,笑道:“恩人,多谢。”
在看清楚恩人的模样后,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如果我在这碗豆花里下了耗子药,那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是吗?”我愣了一下,随即又埋头喝起了豆花。
“你很放心我。”她又道,“别忘了,我可是对你下过毒的。”
“……那为什么下成了合欢散?”
“那还不是要怪他!”淑子恨恨地瞪了一眼站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龙阳君,后者赶紧转过脸抬头望天。
“淑子,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不回去新郑处理丧事吗?”我放下碗,擦了擦嘴角道,“难道你准备把张平放成干尸,然后让他随风飘散?”
“姬真,你不许对张叔不敬。”
“他对我也没敬过啊。”
“你是晚辈,他是长辈。”
“……少来,别把我和那死老头扯到一块去。”
“姬真。”淑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缓缓道,“你和张良的事,还有张不疑的事,龙且都告诉我了。”
“……他,”我的眼前浮现出龙且落寞的神情,轻声道,“……他还真是很闲呐。”
“我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蠢货,被戴了绿帽子还这么兴高采烈地替别人养儿子。”淑子气呼呼道,“要是我是他,早就把你和张不疑扫地出门了,还让你们好吃好住的,甚至还——还替情敌打掩护,来向我解释——”
“……还好你不是他。”我歪着头看着淑子,又念了一遍,“幸好你不是他。”
“姬真,你很得意嘛!”淑子斜着眼睛看我,“我现在对张良已经死心了,所以,你很得意是吧?”
“……”
“你得意归得意,为什么连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我有。”
“你没有!”
“……”
“你没有你没有!否则张不疑怎么会被人害的中了什么食父之蛊,这不是要张良的命吗?”
“我没有想过他会中蛊,更没有想过是这种蛊。”
食父之蛊,我闻所未闻。
“你就是太得意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你很讨厌,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是你没有保护好你儿子,才害了张良,所以你无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借口。”
对于她的话,我很想反驳,非常想反驳,却哑口无言。
我恨下蛊之人,更恨无能的自己。痛下心来思索一番,却越想越心痛。
“够了,水淑。”龙阳君出声制止道,“我带你来找张良,并不是带你来找姬真吵架的。若非我欠你人情,我不会管你的事。”
“哼。”
“姬真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教育。”龙阳君抚额道,“本来我还有事要告诉张良,现在都不敢对他说了,怕他这身体状况,承受不了打击了。”
“什么事?”我赶忙问道。
“下次再说吧。”龙阳君淡笑道,“……反正不会是好事。”
“……”
“姬真,我告诉你另一件事吧。”
“何事?”
“项羽霸占咸阳后,抢夺了不少名贵珍品,我记得有一株皇血草,应该是被范曾拿去了,你可以和他讨来。”
“哦?”
“对耗血严重的人来说,会有奇效。”
司马府。
龙且坐在床边,看到我推门进入后,小声道:“不疑已经把药喝了,现在睡了。”
“你是如何做到的?”我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
“这就要问张良了。”龙且轻声叹息,“果然是亲爹哄着管用,反正我不中用。”
他低垂着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床上睡着的不疑,唇角的笑容显得极其勉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照顾了不疑和我这么久,你很中用。”
他抬起脸:“是吗?”
我肯定地点点头:“小且且最中用了。”
“阿真,你去后院看看吧……张良在那里,我去前边熬点药,他今天放了两次血,估计药要多弄点。”
“好。”我点了点头,又想起了龙阳君说的话,道,“小且且,听说范曾有一株皇血草,对张良的身体恢复有帮助,你能不能——”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他就是这样,从没拒绝过我的要求。
至死,也没拒绝过。
我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院,走了几步后,看到了不远处的张良。
我没有出声。
今日白天的阳光无比明朗,到了夜晚,月光也是如此的皎洁。
我的听觉是很灵敏的。
我听到他说,他说,孩儿不孝,请父亲莫怪,他日定当回家谢罪。
——从彭城到新郑,往返的路程很远,即使是乘坐飞行速度极快的白凤凰,至少也得花上两天时间,不疑的病不能中断一天,张良比谁都清楚,所以才那么决绝地拒绝了淑子。
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并非不在意,而是不想给我和龙且带来麻烦。想来,这些年来,他必然时常被人误会。
他跪着的方向,面朝新郑。
我看到他连续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清瘦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泪水。
月色皎皎,衬得他脸色惨白如雪,神情凄凄。
……他没有父亲了。
他也没有父亲了。
张家,他最后的亲人,不在了。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恶,爱别离……求不得。
夜色微凉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安慰人的话,他已经开口问道:“阿真,你在这里?”
我从树后探出脑袋来,他挂上了一副温和的笑容,脸上毫无泪水的踪迹。
大概是我刚才眼花了,这段时间过得局促不安,才会出现幻觉。
他这种经历过沧海浮沉的人,怎么会轻易落泪?
“张良,你在这里装文艺赏月啊。”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耸耸肩道,“很巧啊,我也是想到后院赏月的,今天的月亮不错啊。”
“阿真。”
“嗯?”
“我想喝酒。”
“嘎?”
酒……这玩意我都不怎么喝了!
他竟然说想喝酒!他以前只喝茶的,现在还要眯小酒了,坏了坏了……肯定是刘邦那群乌合之众把他给带坏了!
“喝酒对身体不好的,你身上还有伤,等伤好了再喝行不行?”
“阿真,我想喝酒。”他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酒喝多了会发胖的,人会变得和酒坛差不多,你长得也算蛮帅的,不要糟蹋了自己的底子,难道你想变成桑海城的丁掌柜那样?那以后你就只能娶公孙玲珑那样的了。”
“阿真。”他侧过脸去,继续道,“……我想喝酒。”
“等你伤好了,我请你喝西凤,那是世上最好的酒啦,你这个穷小子肯定没怎么喝过,我有很多坛呢,到时候你想喝多少都没问题,真的,我发誓这次我会大方一点,忍痛割爱一下好了,只要你别全部喝光……”
他不再言语,可我却明白了他的坚持。
他骨子里的脾气,也是倔的要死。
最后我只好不甘地妥协道:“这个时候你竟然耍小孩子的脾气!算了,男人只要学会装可怜,他就天下无敌了。喝酒可以,但是我要去稍微热一下,现在这个天气,冷酒不能喝,而且你要喝完药才可以喝酒。”
“好。”
“最多一小壶,多了没得商量。”我小声抱怨道,“西凤这么好的酒,要是让你喝上瘾了,那还得了,我岂不是要亏死?”
其实,如果张良现在身体很好,把所有的西凤都给他,我也心甘情愿。
孰重孰轻,我分得清。
我来到厨房热酒,恰好碰到龙且在专心地熬药,瞥到一旁站着的锦瑟,我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不疑的蛊到底是谁下的,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情所有的代价就由张良来付。
蛊术源于南疆,在司马府里不存在有这种背景的人,唯一接触过不疑的几个人,就是锦瑟,吟雪,范曾,龙且,钟离昧和虞姬。虞姬和钟离昧是肯定排除的,范曾就算对不疑起了疑心,看在龙且的面子上,也不会下此毒手,况且他心高气傲地想与张良一决高下,绝不可能要至他的对手于死地。
吟雪也不可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我可能根本就不会想生下不疑。龙且对不疑的好,我是看得到的,他虽然从各方面都很厌恶张良,但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更加不可能用不疑当作害死张良的工具,这种卑鄙的行为也是他所不齿的……剩下的,就只有锦瑟。
锦瑟,曾经背叛了我一次。但是,她是希望我和龙且在一起的,并不会在不知晓不疑究竟是谁儿子的情况下,去下这种蛊。之前虽然因为彭城之事,让不疑的身份差点被众人识破,但是龙且如此信誓旦旦地为不疑取名“信君不疑”,足以令人感动,她不可能怀疑龙且的话。再者,锦瑟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南疆,怎么想那也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如果锦瑟懂得蛊术,那么郑音不可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