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是永远。
曾经那样笃信着,只要追寻着相同的东西就一定会在一起。
因为那时年少,少不更事。
他的容颜渐渐清晰,不是那个清秀俊雅的儒家男子,而是美丽张扬的少年将军。
……是啊,今天本就是我和龙且成亲的日子。
我怎么给忘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比我要高兴呢?
“龙夫人真是好运气啊,嫁给了我们最英勇年轻的龙且将军!”
“龙夫人好像已经有身孕了,肚子还不小呢……这是怎么回事?”
“小龙将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早就有了咱们的小小龙将军,今天可谓是双喜临门啊!”
都是祝福声,他们说的没错,好多人都在羡慕我。
众望所归……是这样的吧。
众望所归,众望所归。
“想与张小美人你来一段虐恋情深。”
不是众望所归哦。
……十三岁的姬真,她在人群中央。她就站在人群中央,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喝彩声和祝福声。
她说:“窈窕张良,姬真好逑。”
时间仿佛静止了。
耳边呼呼而过的,唯有风声,我看到她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越跑越远,最后转过身对我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消失在一片寂静的日光之中。
“阿真,我们到了。”
我愣愣地抬起脸,说:“好。”
忽然眼泪又落了下来,滑过脸颊,滑过下腮,滑过脖颈,然后在左边的胸口,蒸发殆尽。
司马府。
“子真。”颜路轻声叫我,他的身边站着伏念,萧茗……还有站在房顶上的白凤。
他站得真远,将整个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司马府都踩在了脚底。
……我也想像他一样,一样站在那么高的地方。
“阿真,吉时已到,快请各位入座吧。”
“……好。”
高朋满座。
我在将军府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情景。
似乎最热闹的一次是我和老爹,还有宛芳在一块儿。那一晚的安宁短暂地令人惆怅……为什么刺杀不可以等到早上呢?
梦不是要做到早上才会醒吗?
不对。
这样热闹的场景,我绝对见过。
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对哦,是张良和淑子成亲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张家也是高朋满座。
……可我却破坏了那样的氛围,我把张良的亲事给黄了。
……可他却从未怪过我。
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嫁给别人?
“将军,儒家张良子房求见。”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
我转过头去,我看到那人站在人群的后面,隔过了喧嚣与祝福。
他站在阳光所不能照到的阴影里,只身一人,敛尽了笑意,凄凉苍白却孤独地漂亮。
白头到老
“张良先生,不知今天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出席本将军的婚宴?”龙且挑眉看着张良,语气不善。
张良闭了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已经满是笑意:“龙夫人曾是小圣贤庄的学生,子房是她的三师公。”
“所以你以这三师公的名义,来喝一杯喜酒吗?”
“是。”张良点了点头,笑着侧过头看着我。
我怔了怔,随即也挂上笑容,轻声道:“三师公有心了。”
“张良先生,你来喝小龙将军的喜酒,可有带贺礼?”钟离昧挤眉弄眼地问道,“我看你手上拿了个小盒子呢,是什么好宝贝啊?”
“薄礼一份,不成敬意,请龙夫人笑纳。”张良随即递上了小木盒。
我愣愣地接过小木盒,有点不知所措。
……龙夫人?比姬姑娘还不中听。
“小龙夫人,赶紧打开啊,让我们也开开眼,张先生送了什么宝贝给你啊?”钟离昧这个不知趣的又开始挑动气氛,接着好多将士们也开始起哄。
“阿真,你就打开看看吧。”龙且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点头,慢慢地打开了盒子。
众目睽睽之下。
盒子里的并非黄金珠宝,而是一套衣服。
黄色的布料作底,绣着淡紫色的小花……这是当年我和张良在崖底时,张婶送我们的临别礼物。
“傻丫头,这是送给阿真和阿良以后的孩子的。你们以后也会有孩子的呀。”张婶慈祥的面容浮现在了我的眼前,而那慈爱的声音更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原来是小孩子的衣服,张先生真是神了,你怎么会知道龙夫人有了身孕呢?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呢。”
钟离昧此言一出,我和龙且皆是面色难堪。
范曾老头倒是替我们解了围:“张先生一向料事如神,知晓这种事情并不稀奇。龙将军和龙夫人伉俪情深,龙将军又正当壮年,血气方刚,做出些糊涂事也无可厚非。”
张良垂眸,视线落在了我的小腹处,他轻声说道:“这原本是别人送给子房未来孩子的礼物,但是子房的那个孩子已经夭折,子房特来将此礼物送给龙夫人,希望龙将军和龙夫人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
“……三师公请节哀。这礼物我很喜欢,我想孩子也会很喜欢的。”我动了动嘴角,艰难地说出一句话。
“张良先生,我与阿真皆是已经丧父丧母之人,范师父替我坐了这高堂之位,你是阿真的三师公,她的高堂之位,可否请你代任?”
“子房……却之不恭。”
“且慢。”颜路出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他继续道,“龙将军此言差矣,子房虽是子真的三师公,但并不是辈份最长的那一位,高堂之位还得我们的掌门师兄代任。”
说罢他看向了伏念,伏念点了点头,问道:“龙将军可会介意?”
“是龙且唐突了,竟忘了伏念掌门在此。”龙且笑意吟吟地看着我,随即又道,“阿真,我们去给范师傅和伏念掌门敬茶吧。”
“……好。”
我抬头看了张良一眼,他侧着脸,一半在闪烁的阴影中安静,一半在未尽的天光里颤抖。
我想起了别人说过,生命是周而复始的,但是我的生命却从不重复。
每一次,都如此深刻。
待我和龙且给范曾和伏念敬完茶,陆续有人来向我们敬酒。
先是顽皮的钟离昧,后是温雅的颜路,活泼的萧茗……还有张良。
他的身后并没有千军万马,他的步伐却如此沉重。
似乎他来以后,整个彭城就染上了一层萧瑟的秋意。
“这一杯酒,子房敬龙将军和夫人。子房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子孙满堂。”
说罢,他抬手,将一杯酒饮了下去。
“谢张先生的吉言。”龙且随即也饮下了一杯酒。
……此次招待宾客的,全部都是梨香。最好的西凤龙且替我收起来了,会在我生完孩子后还给我。
“此次子房前来,有些仓促,军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他放下酒杯,低声道,“酒,的确是很好的味道……以前没发现呢。”
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踏尘而来,就只是为了来敬我一杯酒,祝我和别人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子孙满堂。
我手中的木盒子似有千斤重,而我却舍不得将它放下,也舍不得托别人拿着。
他走了,甚至没有向伏念和颜路告辞,他就这么走了……儒家弟子,怎么竟会忘了礼节?
怎么也没有人指责他呢?
大家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逐渐淡出视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逐渐转凉的秋风之中。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院中的树上,有一片泛黄的叶子飘落。它在空中打着旋落下,带着最后的一丝绿意,然后被一个年轻的将士正好一脚踩上,他的脚底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它碎了,它的一生结束了。
我闭了眼,淡淡道:“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龙且微愣,随即欣然同意:“我送夫人回房。”
“不用了,你在这里还要招待宾客,锦瑟和吟雪送我就好了。”
“嗯。”龙且点点头,对吟雪和锦瑟道,“有劳两位姑娘了。”
锦瑟笑道:“将军言重了,能照顾夫人,是锦瑟三生有幸。”
吟雪一路都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目光中有泪光闪烁,倔强地不肯流下。仿佛只要她一开口,眼泪就会决堤。
她在别人的爱情里流了太多眼泪,以至于这段时间如此憔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吟雪,韩信他跟我说过,他喜欢看你笑着的样子。所以,不要哭啊。”
“……我才……才没有哭。”吟雪用手揉了揉眼睛,咕哝道,“韩信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你怎知他不会?”我笑着替她理了理头发。
“他又不是张良先生。”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良久,我轻语道:“张良也不会说那样的话。”
一室的红烛。
烛光闪烁,将寂静的黑夜点燃得通透明亮。我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张良送来的小衣服。布料虽然粗糙,做工却是极其精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