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我……”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讽刺地轻笑道,“项羽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尊敬的三师公要倒戈相向?”
张良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说到底,项羽只是你的棋子。你利用他来亡秦,然而秦亡后的天下,你并不打算给他。”我勾起张良的下巴,一字一句道,“这种尔虞我诈的技俩我在韩宫和将军府早就看得太多太多,然而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子房也会做这样的事。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不是你的骄傲吗?”
“天下若为项氏所得,仍会民不聊生。”
“……哦?”张良这些年居然学会未卜先知了。
“项羽不是明君。”
“……哦。”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阿真,你不相信我。”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我幽幽地问道。
二月初三那天,天气那么好,桃花开得那么好,可是我从日出等到日落,等到的却是别人。
我以为我会暴跳如雷,我以为我会泪流满面,可是我心中无波无澜,我只是抬手倒掉了最后一杯酒。
一杯酿了两年的梨香。龙且他说,会给我很多很多西凤。
于是,我心中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十年前,张良失约,我带他去定岚山。
十年后,张良失约于定岚山。我还能带他去哪里?
天大地大,处处都没有我姬真的家。
定岚山已是最后的救赎。
他果然不是我的良人,尽管他叫张良。
我起身,在营帐中找了很久,总算是找出了张良当初赠我的那一根玉箫。
“物归原主。”我抬手,将玉箫塞进了张良的衣服中,然后替他系好了腰带。
“张良,现在我们不在儒家了,不用说客套话。你跟刘邦混,我跟项羽混。桥归桥,路归路,日后若是战场上见了,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手下留情。”我解了他的穴,背过身去,“走吧。”
我始终不懂他的信仰。
岁月已经将我们两清。
风月琳琅
鸿门宴一事,由于张良的原因,刘邦跑了,我和范曾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封地在西楚国,国都设在了彭城。彭城是一处军事要塞,风水很好,适合水稻生长。
那关中该封给谁呢?
范曾把这个问题扔给了我。
其实我很想拍案而起:“关中就封给我姬真吧。”
但是很明显我没这么大野心和功劳能够坐上关中王这个位置。
由于张良的事情,项羽对人有了猜忌,不会放心将这么大块地方封给别人,但是他已经有了西楚国,而且又对嬴政待过的这个地方很是仇视。
“分是一定要分,但绝对不能分给一个人,关中这块地方物产丰富,百姓富庶,谁做了关中王都是一个威胁,然而不分又会显得失信于天下。所以,让它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
“阿真所言即是。”范曾点点头,对项羽笑道,“项王应该把这关中之地划分为三块,分别封给章邯,董翳和司马欣。”
这三人皆是秦国的降臣,然而章邯的投降,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英雄末路,令人唏嘘。
他带着的二十万秦军降兵被项羽坑杀于新安,项羽却唯独没有杀他,他保了一命,却因此背上了“秦奸”的骂名。
身为秦国人,却被所有的秦国人恨入骨髓。
封他们三人为关中三王,让他们掌握故国之地,他们若是存了谋反之心,这边的秦朝遗老也不会信任他们。
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受到一丁点的污染,就不复存在。就像章邯之于秦国遗老,张良之于我。
顺带一提,刘邦得到的封地在巴蜀一带,是块不毛之地,交通不便,进出都得靠栈道。我有点幸灾乐祸了。以前我和郑音住在咸阳时,巴蜀是犯罪之人流放的地方,项羽这么做无疑是给了刘邦一个打击。
我倒要看看张良如何辅佐他的刘邦。
×××
这天下午,我怡然自得地在营帐中喝酒,范曾老头又来找我了。
“阿真。”范老头刚一开口,我就不耐烦地挥手道:“今天我要喝酒,就不要看你输棋了。”
“你这小子竟然这么猖狂,老夫一定会输吗?”范老头被我拂了面子,气呼呼地说道,“我不是来找你下棋的,是来恭喜你的。”
“恭喜我?”我一没封王,二没封地,恭喜我什么?
“我跟项王说了,你的故国是韩国,所以让你暂时回到韩王成身边去。”
“……谢谢你啊。”这死老头还真的很多事,韩王安我倒还认识,这韩王成我都没怎么听说过,我为什么要回到这么个小角色身边去?
“张良也在韩王成身边,我让你去,一来是看看故国,访访故人,二来是监视张良。”
原来如此。
我摇了摇酒杯,淡淡道:“我明白了。”
张良这个不安定因素确实需要人暗中监视,而监视的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有资格有立场有身份,我生于韩国,又在楚军中冠上了一个官职,这点满足。第二个条件是这个人要足够聪明,其实范曾老头自己都没有张良那只狐狸狡猾,更何况是我这么个老实人(范曾:要点脸行不?),我又如何与张良斗智斗勇?但是鸿门宴一事,范曾老头已经看出我和张良颇有渊源,所以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了。
看看故国?
我在定岚山住了两年都没有出去看一遭。
听说当年那个劳什子的卫庄一把火烧了韩宫和将军府,那个时候,我的故国故地就已经不存在了。
访访故人?
本公子在韩国已经举目无亲,何来故人?
监视张良?
我要真有那个能耐,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他耍了= =
范曾老头心意已决,居然催我立刻上路。
好吧,谁让我没赶上巨鹿之战,没立下半点功劳呢?龙且倒是乖巧懂事,替我抢夺了咸阳宫中所有的西凤酒,足足摆满了几大个营帐。
我走得太仓促,骑了一匹战马,抱了一坛西凤,带走的只有晚歌的遗世。
我让范曾带话给龙且:我一定会回来,所以那些西凤替我好好看着,少一坛都要唯他是问。
我骑的战马是从龙且那里扣过来的,一日千里,所以很快就追上了韩王成的那队老弱残兵。
“来者何人?”有个将士见我一直跟着,调转老马头迎上来问我。
“项王手下第一猛将。”
“你是龙且将军?”
“我是项王手下第一猛将的第一猛手下。”我清了清喉咙,自我介绍道,“姬真姬将军。”
“没听说过。”将士摇了摇了头,然后又严肃起来,“你小子在匡我?”
“我刚才就注意到这小子了,他一路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肯定有阴谋。”另外一个将士也骑着老马迎了上来。
“我匡你们?不要用生命逗我。”看看我全身的装备精良的铠甲,身下的是一匹千里马,抱着的又是全国最好的名酒西凤。
要不是范老头的笨蛋主意,我才不会追着这队老弱残兵跑!
“说,你到底有什么阴谋?”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懒得再与这帮笨蛋理论,干脆喝了一口酒。
西凤入口,不同于梨香的辛辣,而是一种绵长的幽香,不愧是人间极品。
“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围着我的将士们立刻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们原来也这么训练有素。
我骑在战马上,抱着美酒,歪着脑袋看着他。
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看着他,恍若前生今世的一个梦。
都说浮生若梦。
“张先生,这小子一路跟着我们,怕是有什么阴谋,他还自称是项王手下第一猛将的第一猛手下。”
“不得无礼,他是姬将军。”
“子房,发生了何事?”又一个人信步走来。
他的容颜,让我想起了一个多年不见的人。
“韩王,他是项王帐下的姬将军。”
“姬将军?我们韩国也曾有个姬将军,是个恶贯满盈的……”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手中的酒坛已经掉到了地上。
“哐当——”
瓷器碎掉的声音,在黑夜的旷野里,无比清晰。
我垂下头,看到地上晶晶亮亮的一片水渍,在月光下,熠熠闪光。
“你不如他。”我凝视着韩王成,缓缓开口。
“你说我不如姬无夜?你小子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并非姬无夜。”我顿了顿,继续说,“是韩非。”
很长时间的沉默。
韩王成笑道:“我是不如他,可是他已经死了,我却还活着,还做了韩王。所谓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
难怪他叫韩王,成。
“韩王所言,令姬某长见识了。”我抬手,从衣袖里抽出一支竹简,是范曾亲笔所写的,让我带给韩王成的推荐信。
只凭一支竹简,韩王成凭什么相信我?我颇有怨言,范曾却无比自信,因为他确定,张良一定会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