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分,妥妥的。”
他吃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颊,最后他笑着说,他说:“阿真真好看。”
最后我还是没能等来日出。
这个季节定岚山上已经没有鲜花和果子了,我扯了几根青草,又拔了白凤的白羽,然后轻轻地放在了墨鸦和弄玉的墓前。
这一次,白凤没有像平时那样对我大呼小叫,他平静地看着我把他肩上的白羽扒光。也许他已经心力憔悴,不想再跟我计较羽毛,也许是因为他长大了。
年少的白凤用了大把的时光去迷茫,去吃糖糕,去扶老太太过马路,去变着法子刺激我追张良。那些事,他用了大把的时光。
然而,他却只用了一瞬间成长。
“白凤,再见咯,你要是太想念我,就买些糖糕和话本烧给我。”
“……你还没死!”
“是吗?”
我想也是,我还活着呢。
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又是什么?
“别回来将军府了,想我想的死去活来也不许回来。”我吸了吸鼻子,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轻声道,“你的生命是很多条命换来的……所以只要你活着,他们就是从未离开。”
“……好。”
“凤宝。”
“你还有什么事?”
“来给你阿姐打个分吧,记住不许昧着良心打低分,给我实话实说,打几分?”
“……”
白凤沉默了良久,我静静地望着他。
我们之间只有一尺的距离。
我伸手就能拥抱他。
我这么做了,我伸手抱住了他。
初见白凤,他不过是个屁大的孩子,跟在我后面。我和墨鸦在飞,他在跑。他看我们都飞得好快,他也用力往前跑,跑得好像要飞起来。
墨鸦用温柔的眼神为他加冕了那双翅膀,后来的岁月,他果真乘风破浪,扶摇直上。
“6分。”他说。
我皱眉想骂人,随即又很快释然:“唉,凤宝还是在昧着良心说瞎话……不过这次总算过了及格线了。”
“姬真。”他叫住了已经往山下走去的我。
我顿步,歪着头看着他:“怎么,你要修改分数?”
“你当真要回将军府?”
“……不然呢?”
“就算你是姬无夜的女儿,他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
“跟我一起走!”白凤握拳,信誓旦旦,“我带你一起离开韩国!”
“不要!”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跟着他风餐露宿,我才不要!“我要回将军府,回定岚阁,那里什么都有,不愁穿不愁吃,我要一辈子都赖在那里!我不要跟你去过逃亡的苦日子!
……况且,总要有人回去面对残局,你觉得我走了,你能逃掉吗?”
“……”
“谁都能死,你不能死。”我继续向前走,不再看白凤,“你得活着,活得很好很好。只要你活着,他们就等于都没有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我反复地唱着这首曾唱过千万遍的曲子,漫无目的地走在新郑的街上。
还在下雨。
雨水淋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可奇怪的是,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只是啊,我累了。我想随便找个地方,睡上个三天三夜,也许,永远睡不醒也不错。
嗯,梦里一定要有糖糕,有豆花,有梨香,有西凤,有揽枝,有墨鸦,有蓝翎,有白凤,嗯嗯,还有梓良和……张良?
张良?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我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我面前,俯视着我的人影。
他依然是一身干净华贵的白紫衣衫,在细密的小雨中,撑着伞。
我低下头又看了看自己。
晦气!
衣衫上全是血迹,大块大块的血迹,原来的白色已经脏透了,难怪刚才路人看到我会指指点点。
他们一定以为看到了一个疯子。
原来说谎的是墨鸦,他居然还给我打10分!= =
“阿真。”
“怎么不叫姬姑娘了?”我望着他笑道,“叫我姬姑娘啊,子房公子。”
在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我依然没能找到我的存在。
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大梦一场。
姬真快醒!
“你知道的对不对?弄玉的事,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他默不作声,我已经了然于心。
“纵使你没有参与,你也是知情者……张良,我真想扒了你的裤子狠狠打你的屁股!”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已经湿透的衣服,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不过我怎么能打你呢?你是我的光啊,就算你不想照亮我,我也死皮赖脸地追着你跑,跑了这么久,这么久……”
“天凉,莫要受了风寒,姬姑娘。”
张良想替我撑伞,被我挥手拒绝了:“姬姑娘皮厚,不怕。”
我又抬头,看到了不远处,迎风而立的晚歌。
他一身黑衣,全身虽已湿透,却不似我这么狼狈不堪。
他只身一人,背后没有千军万马。
我跌跌撞撞地向他走去。
“回府吧。”
我像跌入了一个梦境,永远都不会醒来。
人之将死
“公子,这是晚歌大人派属下给你送来的茶点。”
半晌,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说:“搁着吧。”
“公子……”
“我现在没有胃口,你搁着便是。”
“是,属下告退。”
“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
“……外面的雪花,落了吗?”
我很想,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刺白的日光。
“公子……现在是暮春了。”
“……这样啊。整天被关在这里,早就忘记时间了,抱歉了。”
我垂头,看着手腕上的锁链。
三年前,弄玉事件之后,我没有受到任何刑罚。只是被老爹关在了暗室的底层。
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有吃,有喝,有住,风吹不进来,雨打不进来,我不用再练武,也不用练习射箭……多轻松啊。
晚歌把寒池给封了,这里也不会再冷了。他送来了定岚阁的所有东西,甚至又经常派人给我带来外面的新奇玩意,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更加华丽的地下定岚阁。
我本来担心长时间不运动,又吃很多东西,我会长成一个大胖子,不过现在看来,我好像根本不会有那方面的困扰。
我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以前能吃一口气吃九块糖糕,喝三碗豆花,现在撑死了两块糖糕,半碗豆花,而且还是在我意识清醒的情况下。
是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睡觉。
晚歌拿走了我身边所有的利刃,连袖中短剑都没有给我留下。他一有空就会来暗室,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我发呆,他看着;我洗澡,他看着;我睡觉,他还在看着。
“你这么一直看着,不会累吗?”我拿起一块方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他。
“……不会。”
“是吗?”
他已经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与墨鸦的眼妆不同,这是他长期不眠造成的。
这三年以来,他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除了无止境的任务之外,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我的身上。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我眼神一颤。
随即我恢复了平静,笑道:“说什么傻话,睡觉大过天,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寤寐思服的事。”
我这么想,所以我再也不会失眠了。
老爹一共来过两次,一次是三年前把我关进这里,他说:“姬真,你就在这里反省到死吧。”
真是见鬼!我可是正义的一方呐。
所以三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反省过。
我才不会反省!
第二次是在三日前,他容光焕发地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阿真,我要娶妻了。”
又见鬼了!难道他单身了很多年?
雀阁好像一直在折腾,根本没有空闲过吧。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妾,是嫡妻。”
“……哦。”我总算是明白了,点头道,“恭喜了,将军。”
娶嫡妻啊。
是哦。
我是独女,却还是庶出。
老爹说:“是红莲公主,韩王应允把她嫁给我了。”
“……韩王有很多女儿吗?”老爹走后,我问晚歌。
“有五个。”
“难怪。”我若有所思。
原来韩王有这么多女儿,所以他才能把女儿给我老爹这种人糟蹋。可惜了红莲公主,她和小良良——哦不是,是子房公子。红莲公主,和子房公子,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爹和我一样,是蛤/蟆,老蛤/蟆和小蛤/蟆。不同的是,老爹是个残暴的蛤/蟆,他看上天鹅了,就用尽手段把她抢过来,而我呢,我是个懦弱的蛤/蟆,天鹅表示看不上我,我磨叽了一会儿想想通也就离开了。
三年以来,我和晚歌对于当年的种种,只字不提。这也许是我们做过最心有灵犀的事了。墨鸦,弄玉,白凤,成了我不愿再触及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