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过于温暖,可你不能贪恋,否则你一定会舍不得。
“公子,你不能背叛将军。”晚歌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是颤抖着的,但并不能止住我的步伐。
我一刻不停地离开了暗室。
我首先回到的是定岚阁。
“揽枝,把我的离弦拿来,再准备几支箭……嗯,凝血丹也给我拿来。”我将七色碧玺从盒子中取出,递给了揽枝,“这个给你,你离开韩国之后去换些钱币,分给大家。我走之后,你们便偷偷离开将军府吧。”
是了,我要清空定岚阁。
“公子,为何……”
“揽枝,琴瑟之祸。不走的话,你们就全都没命了。记住,定岚阁的所有人都要离开,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韩国。”
我的头脑从未如此冷静过,我明白,以往的生活,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坐在桌边,倒了一杯梨香,一饮而尽。
“公子,你的弓箭,这是凝血丹。”
“谢了。”我转过头后,轻声说道,“替我转告大家,这些日子以来,谢谢你们的照顾。姬真无以为报。”
“公子严重了,能伺候公子是大家的福分。”揽枝的声音渐染哭腔,“公子对谁都很好,真的,再也没有人比公子更好了。”
聪慧如揽枝,大抵已是知道这是无期的诀别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次若是大家都能平安离开,我一定要扒了白凤的裤衩狠狠抽他一顿屁股。
“不知公子来此军机重地,所为何事?”
负责看护风波阁的是老爹的又一心腹,名为苍鹭。
“我替父亲大人来拿一样东西。”我递过一支竹简,“这是父亲大人的亲笔手谕,苍鹭大人请过目。”
“公子,下次你再模仿将军的字迹,记得不要写得这么工整。”苍鹭轻轻弹了弹手指,竹简便折成了两断,“任何想要靠近风波阁的人,苍鹭都不会放过。”
“……反了你啊,我今天偏要进去,你若拦着,我就去告诉父亲大人,说你欺负我,还说他坏话,说他没你长得帅。”
苍鹭不为所动,挥了挥手,一排黑衣的暗卫闪了出来。
好家伙,我数了数,一共八个。
以多欺少,还真是将我姬家的恶霸风格发扬光大。
就算我速度再快,也难以从苍鹭和八个黑衣暗卫的手中抢走风波阁中的虎符。
“公子,请回吧。”苍鹭拔出了手中的剑,寒光闪闪,“否则,休怪属下无礼了。”
我该怎么办?
若是不夺走足够威胁老爹的筹码,我又如何能保全白凤的性命?
“公子!”背后有人叫我。
是揽枝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
我看到了揽枝,凌霄,紫荆,蓝翎,纸砚。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万般的决绝。
我让他们走,他们却一个都没有走。
“公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里交给我们。”凌霄投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然后也拔出了手中的宝剑,“我们的命属于公子,所以公子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
“你们是要背叛将军?”苍鹭冷冷一笑,阴狠的眼中满是杀气。
“我们只是想完成公子的心愿。”揽枝道,“因为只有公子待我们,是真心的。”
“不自量力。”苍鹭冷笑一声,八个暗卫将我们团团围住。
“公子你快去,早点办完事我们一起离开。”年纪最小的蓝翎眉眼弯弯,声音清润,“过会儿蓝翎有礼物给你。”
“……好。”
凌霄他们武艺并不高强,今天却打得并不赖,我都有点怀疑他们平时是不是在藏拙了。
最先倒下的是纸砚。
我都忘了,这小姑娘根本没有半点武功。
只是她已经被苍鹭捏断了脖子,却还是死死地扯住苍鹭的腿。
她在阻止他向我走来。
她抱得那样紧,以致苍鹭一剑切断了她的两只手才得以脱身。
我的纸砚,不在了。
那两只手曾经替我绾过发,曾经替我斟过梨香,曾经在最好的天气最明媚的阳光里,替我折过那美丽的桃花。
我的纸砚,她真的不在了。
然后。然后紫荆挡在了苍鹭的面前。
他用他清瘦的身体去挡那锋利的剑。
他这个傻瓜。
姬府四小强,只是外号,又不是真的无坚不摧。
“公子,你快走啊。”揽枝拼命挡住向我冲来的暗卫,她的话还没说完,鲜血就喷了我一身。
暗卫手中的利刃,已经贯穿了她的胸口。
她说:“……公子,不要让大家白白牺牲。”
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好看。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我笑了。
“揽枝以后怕是不能再伺候公子了,公子记得冬日里要先温酒再喝,不要……不要喝冷……”
她像春日里最后一朵桃花,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我飞身进了风波阁,穿过重重机关,拿到了置于供祠上的虎符。
……他们都不在了。
“公子,你——”
“苍鹭,我要你死。”
“属下得罪了。”
苍鹭大概以为我只会用离弦,他不知道我的第三件宝物,便是袖中飞剑。
在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中,我的短剑穿破了他的喉咙,收割了他的生命。
“不怕死的都来吧。”我一步一步向剩余的暗卫走去。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要在将军府内与老爹的手下决一死战。
我都忘了,这是我的家。
“苍鹭大人死了,我们赶紧去报告将军!”
“一个都别想逃!”
我拉开手中的离弦,三箭齐发。
……我终于替揽枝他们报了仇。
可是,他们不在了。
“公子……”
“蓝翎,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坚持一下就好了,听话啊,乖,先吃颗凝血丹。”我想从口袋里掏出凝血丹,却被蓝翎伸手制止了。
“咳……咳……”蓝翎递给我一个沾了血的帕子。
他笑着看着我,目光中是等待着赞扬的喜悦。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帕子,里面是糖糕。
还是糖糕。
为什么明明我每天都吃糖糕,却总是要忍受失去的痛楚?
“白凤大人给公子,都是用帕子包着,蓝翎的帕子,公子喜欢……喜欢吗?”
“喜欢!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最喜欢蓝翎的帕子了!你别说话了,我们去找大夫,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娶了!”
“……好啊。蓝翎……最喜欢公子了……公子,糖糕好吃吗?”
“好吃好吃,好吃的不得了!”我胡乱将糖糕塞进了嘴里,糖糕上的鲜血和眼泪一并混着流入口中。
百种滋味,万般心痛。
我只想回到从前。
回到所有人都在的时光。
那时我们一起赏花,一起啃西瓜,一起调戏良家美男,一起干尽偷鸡摸狗之事。
那时我们多好啊。
都在。
我们都在呢。
“公子这糖糕……蓝翎咬过一小口……”他像只得了逞的小猫,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蓝翎不识字,但……这名字,公子取得好听……比紫荆他们都……都要好听。公子可以写……写我手上吗?我想……我想看看自己的名……”
“嗯。”我蘸着鲜血,在他的手心写下了他的名字。
蓝翎。
他的目光愈发地柔和。
蓝翎真是个漂亮的少年。
“公子……写得好看,真好看!”
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然后小小的身躯倒在了我的怀里。
最后一句,他说:“……蓝翎想……公子学……写字。”
我点头:“蓝翎乖,过会儿你睡醒了,我就教你写字。你这么聪明,一定会写得很好看。”
墨玉凤歌
原来黑色也能被鲜血染红。
……我还是飞得太慢了。
“墨鸦啊,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们再也不回来,好不好?”我抱起满身是血的墨鸦,抬头看着天空。
从雀阁的屋顶,可以看到天空了。
白凤向往的天空,墨鸦向往的天空,也许,也是晚歌向往的天空。
“姬真,你休想带这个叛徒离开!”
我的视线从天空移到了老爹的身上,他看起来受了重伤,气急败坏,手里握着八尺。
我有点想笑。
我一直懦弱,懦弱了很多年。
可我到底在怕什么?
我怕连累身边的人,我怕老爹拿他们作要挟我的筹码。
……到头来,他们真的有安然无恙吗?
“父亲大人,虎符在我手上。”我抱着墨鸦,头也不回地向天空飞去,“……若你愿意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玉是虎符,石是我。
我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就是因为太明白,所以才一直懦弱。
这成了我逃避的借口。
张良也许只是一个理由,我想要坚强的理由。我想要真正意义上的强大,绝非武力和轻功。我不愿意待在将军府,我要离开,与墨鸦一起。
我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