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平安地活着,日日无事可做,懒散地躺在暗室之中,吃着糖糕喝着豆花,玩着梳子看着墙壁。
晚歌什么都会给我,除了梨香。
三年以来,他一滴酒都没给我。
小气死了!
我敢打赌老爹给我拨来的物资里肯定有梨香,说不定还有西凤,只是被晚歌这个小混蛋给克扣了。他仗着自己现在是将军府的一把手,竟然敢克扣未来将军府继承人的酒,真是放肆!
面对我的指责和辱骂,晚歌只是说了一句:“喝酒伤身。”
“那也是伤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伤身?最多喝死,这样的死法倒也是挺不错——”
我还没有说完,他就打断了我,他说:“姬真,我不会让你死。”
反了!
他居然直呼我的名讳!
自从三年前他叫过我的名字之后,他就再也不叫我“公子”了。他叫我“姬真”叫上瘾了,不过他根本叫不出张小美人的效果。
……没有人能叫出那样的效果了。
再也没有人,能叫出那样的效果了。
不过也许是我当年耳朵坏了,才听出了那样的效果。
姬真二字如此普通,再叫也叫不出花来啊?
“姬真,为什么不吃晚饭?”
又来了,这个死晚歌。听听,这种口气,是对未来将军府继承人应有的态度吗?
“……不饿。”
我都不用打开食盒,就知道里面肯定是糖糕,豆花,烤肉,汤和煮菜。
菜式每天都换,唯一不变的就是糖糕和豆花。
我不想吃糖糕了。
我想喝酒,西凤最好了,梨香也行,再不济……千日我也能勉强接受。
“姬真,你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哦?”我伸出手,把玩着手腕上的锁链,忽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很久吗?你怎么不说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三年了呢?”
晚歌无言,只是紧抿着嘴唇看着我。
三年以来,这样的场景出现过无数次。我有些乏了,闭了眼道:“你走吧,我想睡觉了,你在这里会打扰到我休息的。”
其实他一直都很安静,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从来不会打扰我。但我担心啊,万一我睡相不好,要是我有磨牙说梦话打呼噜等恶习,被他看到了岂不是又落下了把柄?
我可是堂堂的未来将军府继承人呐。
晚歌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我想了想,补充道:“能用来自尽的东西你都已经拿走了,连一把短剑一尺白练你都没给我留下,咬舌头撞墙什么的太疼了……放心吧,我不会寻死的。”
良久,我听到了暗室的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墙壁,默然无语,直到那漫无边际的灰白完完全全占据了眼眸。
其言不善
石床边坐着一个人,在轻轻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羽。
昔日蓝紫的短发已经半长,冰蓝的眼眸中褪去了稚嫩,已悄然成熟。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年不见……屁孩长大。
“嗨,凤宝,好久不见啊。”我笑嘻嘻地伸手向他的脸颊摸去,他不像当年那样闪避,而是坐着不动。
反倒没了调戏他的欲/望。
我收回手,也收起了方才灿烂的笑容。
“你来此何事?”
“……姬无夜死了。”
难怪。
难怪白凤能够进来暗室,却毫发无损。
“你爹死了,你竟然不哭。”白凤拿出一把钥匙,皱着眉替我打开手腕上的锁链。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努力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白凤闪身过来扶我,被我轻轻推开。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要自己走。”
没有人能够让我一直依靠。
墨鸦曾经说过,世上没有一种鸟能够一直飞翔,永远不需要落地。我本来以为,只要我累的飞不动了,墨鸦就会接住我……不过就算我现在摔死,他也不会出现了。
在那之前,我常常患得患失诚惶诚恐,我怕哪天一个不小心我就会失去我所拥有的东西。
而现在,我什么都没了,除了悲伤失落惆怅之外,我的心中竟慢慢地升起了一种解脱之感。
失去一切,便不会再担心失去什么。
我望着白凤,我问:“是你杀了我爹?”
白凤冷冷道:“我倒是很希望姬无夜是我杀死的,不过你猜错了,是卫庄大人。”
卫庄!
我的眼眸一瞬间眯起,随即又慢慢变圆。
卫庄?
卫庄……他谁(-口-)
恕我见识短浅,我在韩国土生土长了十九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
“卫庄……他什么来历?”
“没落贵族,流沙首领,韩国现任的大将军。”白凤说完又看向了我,“你最好清醒一点,别想着去报仇。”
“卫庄的实力如何?”
“连姬无夜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卫庄这人孝顺吗?可有妻儿爹娘?”
“你问这些有何用?”
我咬牙切齿道:“打不过他,就抓了他的妻儿他的爹娘,然后逼他就范,让他乖乖去自杀。”
“卫庄大人并未娶妻生子,他的爹娘也在多年前就已离世。”
“那就送几个花楼的大美人给他了,让他沉溺于酒色之中,然后哼哼,让那小子精/尽/人亡——”
“姬真……你清醒。”白凤面无表情地捏起我的下巴。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在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泪流满面。
外面的日光很亮。
我站在定岚阁的窗台边,遥遥望着远处的闹市上,被挂于城门上的属于我老爹的,姬无夜的尸体。
从白天,到黑夜,我一直疲倦的睁着双眼,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或许卫庄是仁慈的,他给老爹留了一个全尸。
韩国家家户户贴起了窗花,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甚至穿起了新衣,气氛热闹得好似过年,甚至有许多人都带着黄发小儿来城门边上观看,观看这血腥却又可喜可贺的一幕。
普天同庆。
是啊。
韩国第一大奸臣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吗?
张家老头这回算是扬眉吐气了,被欺压了多年终究正义得到彰显,为了表示庆祝,他甚至,他甚至替他的大孙子张罗了亲事。
张家子房,水家淑子……明日成亲。
白凤瞒着我这件事,红莲公主却跑来告诉我了。
我正在喝酒,忍了三年都没能满足的酒瘾,却在喝下第一口时就呛到了。
“张良要和水淑成亲了,明日。”
……算是门当户对吧。
只不过有些不爽,我家办丧事,他家办喜事,还在同一天!
红莲公主临走时幽幽地叹了一句:“我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更傻。”
我听不太懂,但我觉得她不傻。她没有嫁给老爹,也总算拥有了自由,还继续过着好日子,她傻什么?
我也不傻。
傻子只会默默祝福张小美人,才不会想到去破坏他的喜事。
是的,我要去狠狠地破坏他的喜事。
因为就这一次,我不服!
“凤宝,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我坐在铜镜前,一边认真地梳着头发一边说道,“明日你去把我老爹安葬了吧,随便你选哪个地方,你要是想行善积德就给他立个碑,放几朵花。”
“这种事情为什么是我做?”白凤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算我以公子的身份命令你的最后一件事了。”我绾好头发,斜斜地插上了一根红玉的发簪。
“你早就不是将军府的公子了,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白凤扔下这句话就没了人影,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去做,他会好好安葬了老爹,会立碑,会献花。立最好的碑,献最好的花。
三年未出暗室,我的肤色早已惨白一片,脸颊也清减了许多,捏不出一点肉来。即便这样,我穿上昔时以前的衣服,依旧要比水淑子好看许多。
底子好就是好嘛,不服来辩!
张良看到我出现的时候,原本满面的笑容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毫无踪影。
他的眼神慢慢沉静下去。
我反倒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其实我跟了他一路,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我看着他锦衣华服,骑着白马,踏着十里桃花……去娶别的姑娘。
他坐在白马上,不摇不晃,挺舒服的。我呢?我飞得跌跌撞撞,还得拼命努力,生怕跟丢了他。
爱情死去的那个瞬间并没有我想象的悲壮隆重,只不过像是一杯酿了几年的好酒,不经意间,洒了一地。
“你来做什么?”说这话的是张平,张良的父亲。
他厉声对守卫喝道:“为什么不拦住她!”
笑话!
我想来,谁能拦得住?
就凭张家这渣渣的防御系统?
“姬姑娘也算是子房的朋友,若是来喝一杯喜酒,张家还是欢迎的。”张开弟还算识相,只不过语气比较冰冷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