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张家小子有交情?”
“……我在追他。”我气若游丝地哼道,“不过没有成功。”
“张开弟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我迟早要收拾了他,听闻他这个孙子很有才能,这祸害的芽不早点除掉果然不行。”老爹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他用最冷漠的声音警告道,“姬真,我希望这只是你无聊的游戏,不要让我失望。”
“……是,父亲。”
我觉得胸口有点闷,有点疼,像是刺入了一根长长的针,锐利而深刻。
×××
夜色如水。
我站在将军府的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一盒黑白玉做成的棋子。
这是我曾经托人送去小圣贤庄给张良的礼物,但他并没有收下,也许都没有打开。
我打开檀木制成的盒子,里面是两边黑白分明的棋子,皎皎如冰,灿灿如星子。
“墨鸦,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抬头,对着月光下的人影说道。
“我不知。”墨鸦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可惜了月卿……白凤送他离开了。阿真,你不适合任性。”
“……我明白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酒喝太多了,我有些头痛。
说来也怪,酒不过是水果粮食腐败发酵后的产物,为何却能拥有如此美好的味道?为何我和小良良的爱情没有这样好的结果呢?
我想我差点就忘了,他又不爱我。
这只是一个人的单相思而已。
“墨鸦,你……会背叛我吗?”
墨鸦的唇角轻轻扬起,他轻声说道:“我也许会背叛公子,却不会背叛阿真。”
我的唇角也轻轻扬起。
如果这世上只剩一个人对我好,那必然是墨鸦。
有此良友,此生何求?
我合上木盒,又问道:“我爹今晚在哪里?”
“将军今晚在桃夭姑娘那里过夜,这会儿怕是已经喝多了。”墨鸦顿了顿,又道,“阿真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监视晚歌……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知我者,莫若墨鸦也。”我望着面前这个内敛聪明的青年,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墨鸦不再言语,眼神温柔的好比融融月色,仿佛化进了三千桃花。
去相国府的路我已经轻车熟路,然而这一次却脚步沉沉。
张良房内的烛火还亮着,院内的小厮阿胜却已经坐在桃花树下打起了盹。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腊梅香。
张良端坐在书案前,正在认真地阅读,见到我不请自来,只是淡淡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并未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也许他已经习惯了。
“姬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我伸手拿了一块桌子上的糕点,扔进嘴里嚼了两口,“——好苦!这是什么怪东西?”
“茯苓核桃糕。”张良递给我一杯茶,我接过之后没试水温便饮了一大口,立马烫得嚎叫起来:“烫死了!小良良你真不体贴!”
张良没有回话,只是轻轻了叹了一口气。
我眼皮微动,略觉不爽。我伸手想要去扯他的脸颊,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我悻悻地收回手,摸出了怀里的玉石棋子。
“你还记得这个吗?”我问他。
“……记得。”他的表情一点也不惊讶。
早些时候派人送去给他时,并未报上我的大名,他却断然拒绝了。今日看来,他并不是不待见这盒棋,只是不待见我。
“小良良,陪我下一局吧。”
“今日已经夜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失礼数,姬姑娘若醉心围棋,可改日与子房对弈。”他抱歉地一笑,轻声道,“子房也想早些安寝了,姬姑娘请回吧。”
“……今晚我就住在这里了!”我打开棋盒,动作粗鲁地将白子全数扔给了张良,“若你能赢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张良的表情一瞬间愣住了,片刻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笑容,他说:“恭敬不如从命。”
……丫的,刚才还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失礼数呢?
他的笑容里,有从容自信,还有解脱与释然……我很气结。
黑白两子,各执一方,人生如局,难以思量。
两柱香不到的功夫,他已经笑着说道:“姬姑娘,承让了。”
我看着黑白交错的棋局,忽然就笑了。
我也许是占了先机选择了黑子。就像我的人生,我和张良的人生,我是黑,他是白,抑或是我走的路是黑,他是白,我们也许会这样交交错错,却始终是黑白分明,并且最后一定会分出胜负。
“张良,我会遵守我的诺言。”良久,我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姬姑娘请讲。”
“收下这盒棋子。”
“无功不受禄。”
他拒绝的很彻底,也很巧妙。
……无功么?
在他讶异的眼光里,我轻轻越过了书案,抱住了他的腰。如从背后看,这个姿势就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我的武功不济,骑射与轻功却是绝顶。
我怎么可能给他反应的机会?
“这是我拿的报酬,现在你可以收下了。”我放开他的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
刚才的手感,并不是很好,于是我说:“多吃点饭啊……你太瘦了。”
张良没有回话,而我也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离开小院的时候,我发现那棵稀疏的桃花树在月光下看起来竟是如此的美丽。
我真不是眼瞎,这晚的月色也是如此的美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张良,姬真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至死方休。
使秦前夕
“公子,今夜韩王宫中宴请,将军与你要同去。”
我正在喝茶,听到这个消息耳朵动了一下,刚想找理由推脱,墨鸦又开口道:“公子韩非明日要出使秦国。”
我恍然大悟,难怪老爹这两日心情颇为不错,公子韩非若是离开韩国,他的政敌又少了一位。
那么剩下的眼中钉,就只有张家了。
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半晌,我问:“张家可有动静?”
“张开弟谏书阻止韩非使秦,不过被韩王驳回了。”墨鸦顿了顿,又道,“不过张良倒是挺支持韩非的,难道他看不出这是羊入虎口?”
韩非与张良素来交好,秦国的狼子野心人人皆知,韩非使秦极可能是一去不返,然而张良为何不反对却是支持呢?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可算是明白了。
公子韩非满腔热血,满腹才华,却因韩王安的懦弱与姬无夜的打压而得不到重用,他的治国之道与法家思想无处施展。秦王嬴政虽残忍暴戾,却求贤若渴。况且要比残暴,我想老爹不会输
给嬴政。
韩非可以用命去赌前途,张良也是。
我越来越佩服小圣贤庄,它教授的不只是才华和思想,还有风度和气节。
×××
傍晚。
揽枝替我绾好了青丝,换上了红色的华服。
“这件似乎过于鲜艳华丽了。”我摇了摇头,示意揽枝换一件。
白凤在一边嗤之以鼻:“你还要走低调路线?”
我白了他一眼,道:“这件衣服衬得我肤色过于苍白,十足的病态。”
“这个好办。”墨鸦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他用手指蘸取了一点胭脂,然后细心地替我涂抹在两颊上。
墨鸦的手指冰凉,眼神却温柔而认真。我很难想象,这世间会有怎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他这只善良无奈的乌鸦?
“好了。”我看着铜镜中的人,明眸皓齿,两腮嫣红……嗯,原来我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墨鸦,现在能打几分?”我沾沾自喜地问道。
“妥妥的十分。”墨鸦笑着回道,“阿真永远都是最美的。”
“……虚伪。”白凤在一旁作干呕状,被我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我看你那些糖糕都白吃了,小嘴一点都不甜。”我戳了戳白凤气鼓鼓的包子脸,坏笑道,“凤宝乖,今儿阿姐带你去宫中看你心心念念的红莲殿下。”
“谁心心念念她了?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况且,今晚陪同进宫的是墨鸦和晚歌,我负责巡视将军府。”白凤甩开我的手,末了又不忘补上一句,“你要小心,将军不会放过张良。”
呵……我眼神轻颤,鼻子有轻微的酸楚。
白凤这小子呀,他也是和墨鸦一样,即使会背叛公子姬真,却不会背叛我,阿真。
“谢了。”我拍了拍白凤的肩膀,轻声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妨碍到他。”
张良的前途必然是光明的,他一定能和韩非一起共创一个最强大的韩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韩国。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韩王宫。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他。
或许是他太过显眼,只一眼,我便移不开视线。自那次从相府回来,我已经有约莫半月未曾见到他。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