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姑娘,你这回该——”
“张良,等你有朝一日把那伏念娶进门,”我忍住笑,说道,“我就放弃你,如何?”
至此,第二计也失败了。
东窗事发
我坐在定岚阁中,双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棵棵桃花,开得粉粉嫩嫩,煞是好看。
忽地从窗外扔进了一个小布裹。我打开一看,是两块糖糕,尚有余温。
“这样就放弃的话,一点也不像你。”白凤傲然地挺立在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带着一脸的糖糕屑。
我三两口就将糖糕啃食地干干净净,也抬起满是糖糕屑的脸,语气坚定:“一二不行,还有三计。”
白凤听我这么说,赞许地点了点头,我颇为好奇地问道:“墨鸦和晚歌虽帮着隐瞒此事,但都不算支持,为何你这么热心呢?”
“哼,我还不是怕你嫁不出去,到时候赖着我。”白凤偏过脸去,咕哝道,“况且张良是个知识分子,不用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你呀——”
我的心口一下子柔软下来。这几年白凤小屁孩甜食吃得很多,却愈发清瘦起来,原本婴儿肥的双下巴也变得尖尖细细的。
每次出完任务,白凤都要吃下大量的甜食,那甜到发腻的东西,仿佛能让他觉得他的生活也是甜的。有一次白凤坐在墙头,吃着糖糕,看着天空,忽然就泪流满面。
我正打算飞过去看个究竟,却被墙角的墨鸦给拉住了。
“阿真,让他一个人坐一会儿。”墨鸦敛了笑容,认真地说道,“他永远都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落寞的样子。”
墨鸦不知是在说白凤,还是说年少时的自己。白凤不知是在替枉死的亡灵悲伤,还是在心疼无法掌握命运的自己。
这些问题,至始至终,都不曾有确切的答案。
就像以后为了张美人付诸一切却未曾得到任何回报时,我痛苦我愤怒我惆怅我抓狂我泪流满面我暗自神伤,但我竟不知自己后不后悔。
“白凤,我们府中的桃花为何开得这么娇艳,而张良院中的桃花却是那么衰败呢?”不是我打击张良,说不定就是他天天对着桃树吹箫,吹的太难听,把那桃花都吹残了。
“红蜘蛛。”白凤皱眉道,“是栖息在桃树上一种虫子,若是桃花衰败,大抵就是这个原因了。”
“那你能把你养的小鸟借些给我捉蜘蛛吗?”我一脸期待地看着白凤,白凤冷哼一声,道:“想都别想,万一鸟儿们吃坏肚子怎么办?你自己去抓吧,我想张良一定会很感动的。”
“……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这天我起了个大早,匆匆扒了几口早点,又扮成了尼区的样子,轻手轻脚地翻进了张家院落,爬到了张良的桃花树上——捉蜘蛛。
我倒是不害怕红蜘蛛,虽然它们长得丑陋又多肉,但是确实很恶心,弄得我一手的各色浆汁。我趴在树上半个时辰,捏死了大概百十来只红蜘蛛。
“姬——尼区,你在做什么?”张良手执玉箫出现在门口,沐浴晨光的微熹中,白衣墨发,英姿勃发。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小美人,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我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回小良良的话,尼区正在抓蜘蛛。”
“蜘蛛?”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蜘蛛繁殖能力很强,啃食桃树的躯干,若是不早点弄死,这棵桃树就没救了。”我一边往树下丢弃着蜘蛛的尸体,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敢啃我家小良良的桃树,我捏死你祖宗十八代!”
我扬起脸,对着树下的张良嘿嘿一笑,突然觉得有点傻,不过朝阳的光芒柔和了他的面部表情,他似乎……他似乎也是笑着的。
“小良良,我继续捉蜘蛛,你要吹箫就吹吧,我竖着耳朵听。”我继续巴结道,“小良良的箫声天下第一,我今天早上听了晚上都能做个好梦。”
张良并没有吹箫,只是静静地站在树下,隔过稀疏的桃花,凝神看着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捏蜘蛛,心下有点难以名状的感觉。
前些年抓着头发思考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感觉,我开始有一点懂了。但懂了的感觉并不太美好。我甚至只能对所有人提起张良,张口闭口不离他。
这样……即使他不喜欢我,我的世界他也算真正地来过。
一想到这里,我手上的动作加快了,等我把所有的红蜘蛛全部捏死了跳下树,张良才淡淡地说道:“有劳了。”
“不用客气,能替小良良分忧解难是我的荣幸。”我抬起头,看着满树稀疏的桃花,语气温和地说,“以后小良良的桃花树定是韩国开得最好看的。”
一定,一定是的。
我又想起了墨鸦昨日向我汇报的情况。
张良的娘亲,与我的娘亲,小字都叫阿宛。张良是长子,他的祖父和父亲都对他寄予了整个家族的期望,自然从小就对他严厉有加。张良唯一能感受到温暖与宽容的地方,是他的阿宛娘亲。
然而他的阿宛娘亲也只陪他到六岁,后因为染上风寒过世了。
我想这棵桃树一定是他的阿宛娘亲与他一起栽下的,记载着他快乐的童年时光,所以他才会时常凝望着它,然而他三年不在家,这棵树因为疏于照顾生了虫,日益衰败下去,他叹息是因为他想起了他的娘亲。
……我还是羡慕他。
有所想念,有所缅怀,多好。
我的阿宛娘亲,我想象出的是一个有着温柔眉眼垂头绣花的女子,这个想象曾经无限接近于现实。然而现实却又不尽如人意,来了一个温柔秀美的宛芳,却是身怀使命与血海深仇的刺客。
甚至呐,甚至我的阿宛娘亲,也是一个刺客,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杀死我。老爹不得不救我,姬家只此一女,再无其他。
在我的童年生活中,充满了无止境的训练与离别。老爹认定了我这个继承人,也必须要让我有所担当。我可以好色成性,可以没有人性,只要我强大,他就不会多言。
只有强大,才配得上姬真二字。姬真是姬家的继承人,是姬氏一族生命与野心的延续,是姬无夜最重要的棋子。
姬真是我,我却不完全是姬真。
当我开始明白“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一刻,我就不完全是姬真了。
“姬姑娘。”我离开院落的时候,张良叫住了我。
“小良良还有事吗?”我差不多都能猜出他想说什么了。
“姬姑娘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来相府了,子房只是个普通人,不值得姬姑娘抬爱。”
我算一下,张良这些年加上前些年,一共拒绝了我大概……五十次了。
我托人送去小圣贤庄的黑白玉棋子,他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我亲手雕刻的小梳子,他怕是没用就扔掉了。
他习惯了拒绝,而我……也习惯了追逐。
我偶尔会在午夜梦醒,想起这些年来漫不经心的执着,会慢慢发呆到天明。
“张良,你懂‘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感觉吗?”我转过身去,脚步仍是悠悠,“悠哉悠哉,至死方休。”
定岚阁。
我推开门的那一刻,映入视线的是满脸怒容的老爹。
右眼皮跳了一下,我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笑道:“好久不见,父亲大人今天怎么会来儿臣这里?”
黑白棋子
“早晨你去哪里了?”
“阁内有些闷,儿臣出去散散心。”
我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了老爹的手上,那上面鲜血淋漓。但我知道,那必然不是老爹自己的血。
“来人,带月卿过来。”
月卿是被拖上来的。
他的双腿被挑了筋,衣衫上沾满了血迹,披头散发状像是地狱爬上来的冤魂。月卿一看到我便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着急地挪动着爬过来:“公子!”
我刚想上前,老爹怒道:“月卿,你说,姬真这些天是在干什么?”
“……属下不知。”
“不知啊?公子的行踪,你作为直系下属,竟然不知?晚歌,砍掉月卿的右手。”
“父亲大人,月卿只是不知我的行踪,为何你要对他如此严厉?”
我的话音刚落,老爹手里的茶杯已经向我甩来。
“砰——”
我睁开眼睛。
砸中的并不是我,而是护在我面前的晚歌。
“连你也要背叛我?”老爹挑眉看着晚歌,手指也覆在了腰间的八尺上。
晚歌不去擦拭额头的血迹,也不避讳老爹的眼神,他定定地说:“晚歌不会。”
“……一般人只会说‘不敢’,你却说‘不会’。”老爹收回覆在八尺上的右手,轻蔑地笑道,“你觉得你有背叛我的实力,却没有背叛的理由吗?”
晚歌不再言语,只是偏过了头,看着我。良久,他说:“公子,得罪了。”
飘逸的剑风贴着我的头发向我身旁的月卿划去,在最后的瞬间,我终于开口:“我去找了张良。”
晚歌的动作戛然而止,老爹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凌厉。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像一座巍峨的泰山。我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压迫,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间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