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欢立即和邵昀和解。但身在话题中心的少年并没有表现出再多的情绪。
周箨比四月离开天城的时候更清瘦了一点,连日来奔波和备考的劳碌在他的眼下留下了淡淡的乌青,一双点墨般的乌黑眼眸染上几分病态脆弱之感,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兼顾国际奥赛和高考的辛苦是难以想象的,即便是天才也会吃不消这种程度的消耗,少见地流露出了普通人的力不从心。
但好在结果是非常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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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公布高考成绩后,周箨顺利被首都大学少年班录取。而七月中在欧洲举办的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也传来了捷报。
继承了华国国家队一贯的传统,当年以周箨为首的IPhO国家队再次在竞赛中斩获团体世界第一,并且包揽所有个人单项第一。
来自华国的少年周箨以理论第一名兼实验第一名的绝对优势成绩拿下了世界冠军,一战成名。
而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过十六岁生日。
时欢第一次深刻意识到周箨不会在意时差这种小事,就是在国际奥赛成绩公布的那一天。葡萄牙和华国七小时的时差,让得知成绩后第一时间联系时欢的周箨用一通电话把时欢从睡梦里惊醒。
为了不惊动熟睡的爸爸妈妈,她不得不缩在被子里和他打完这一通电话。
在挂断周箨的电话后,时欢第二天才在新闻网页上看到了国家队获奖时的合影。五名身穿深蓝色西装的少年并排站在一起,意气风发的青春气和物理学带来的沉淀和稳重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和让任何看到这张合影的人都会忍不住感叹“华国未来的科研界的前途会一片光明”。
时欢一个人一个人认真看过去。周箨在最左边,他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还没有摘下来,薄唇轻轻抿起,目光沉静,理智而清冷。
她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其实时欢并不意外这一天的到来。他那样聪明、敏锐,仿佛有着在一旁淡淡扫上一眼就能够洞察一切的能力,所有事情和人的架构脉络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他眼里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自小就和普通人泾渭分明,从不庸碌,一直在为所信仰而努力。
终于优秀到了全世界都要为之注目的程度。
第14章 时欢在长大了。
“发什么呆呢?”顾之京眼疾手快地拉过时欢的胳膊,带她堪堪躲开擦着两个人飞驰而去的自行车,然后探头探脑地朝时欢视线胶着的方向看过去,“Seven Eleven里是有什么绝世大帅哥还是怎么,值得你在马路上看呆住?”
时欢如梦方醒般收回目光,缩了缩肩膀:“没有绝世大帅哥,只有绝世关东煮,要不要一起吃?”
顾之京立即笑弯眼睛附和:“好啊。”
Seven Eleven绝世大帅哥的话题就这样被轻易揭过,场面演变成两名少女一人手持一杯关东煮在路边狼吞虎咽。
顾之京长得很好看,在时欢眼中,是可以一眼在数百名新生中注意到的娴静温柔的好看。虽然她本人的真实性格要接地气很多,但时欢还是觉得她适合去明德穿小西装和百褶裙校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套上一身宽松的运动式校服站在路边大大咧咧地吞关东煮。
“记得背台词啊,”顾之京用咖喱鱼丸把两腮塞得鼓鼓的,“还有找合适的旗袍。”
时欢乖乖点头表示牢记在心,却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两个人吃完关东煮互相道别,顾之京的背影消失在放学的学生之中,她才收回目光,重新转头看了看便利店透明的橱窗。
这是周箨去首都读书的第二年。
时欢如愿以偿地以中考全市第十名的成绩考入东华高中部的重点班。而邵昀在同一年从高中部毕业、考入首都大学,阮嘉言则因为掉出全市前二百名与东华的理科实验班失之交臂,选择了去明德高中部的实验班。
虽然是向往已久也十分熟悉的高中,可最好的朋友全都离开了东华。
顾之京是时欢高一的第一个同桌。她很好,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周箨,所以很难猜到时欢在看着Seven Eleven发呆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天城和首都之间的城际动车十分钟发一班,只要半个小时就能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但是周箨很少回来。
大概一年只有几次,匆匆地见时欢一面,又匆匆地回去,连寒暑假都泡在学校的实验室里。
时欢曾在邵昀寒假回天城时和他一起猜测“周箨究竟在忙什么能够忙到这个地步”,当时欢提出谈恋爱这个假说时,邵昀当即冷笑一声。
“如果说周箨谈恋爱,那必然是和他的实验仪器和数据爱得死去活来,难舍难分。你知不知道,他在实验室里放了一条小被子,没课的话就直接睡在实验室。如果我没有经常冲到实验室把他揪出来,他连晚饭也会省掉。”
时欢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章鱼小丸子,伸手开始在路上拦车。
邵昀问:“你干什么?”
“回家刷题。”时欢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凡人就不要再虚度光阴啦,共勉。”
无论如何,记忆里一起站在便利店前偷吃关东煮的时光已经有些久远了,以至于女生在马路那边看到很像他的身影时会有一瞬间恍惚。
骑了初中三年的自行车也被搁置。东华北校区的校门口建了新的地铁站,上了高中之后,时欢开始习惯坐地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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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才在便利店前伤春悲秋、感叹物是人非的少女转头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新的一周周一放学后,时欢身为班长,开始专心致志地和身为文艺委员的顾之京张罗电影节排练。
电影节是东华传统的校园活动之一,和话剧节每年交替举办。除去高三之外,电影节上,高中部的各个班级都要在规定时间内上交一段由班里学生表演和拍摄、主题不限的电影短片。
学生会和校领导在评审过后会举办专门的颁奖仪式。听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说,仪式当天获奖电影的主演还可以有走红毯的体验。
中场休息时,担任编剧的顾之京忙着和男主角商量修改台词。时欢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托腮看小说,周箨的电话恰好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时欢条件反射地从长椅上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接了起来。
周箨的声线依旧如泉石相击般清越动听。哪怕是许久不见,在电流转化和传导的声音里,她仍能够从他开口所讲的第一个字时就感觉到熟悉。
“跟导师做的项目昨天收尾了,我有几天时间空闲,现在正在回天城的动车上。”周箨顿了顿,“我还有二十分钟到站,你现在在哪?”
身旁饰演男主角的许明珂和顾之京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时欢连忙站起身子跑离喧闹的人群,在无人经过的复古连廊那端蹲下来抱着脑袋打电话:“我在学校,电影节排练,恐怕还要一两个小时才回家。你先回家,我吃完饭就去找你玩。”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沉寂,然后周箨开口提议:“我直接去学校找你,然后等你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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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开放日的话,哪怕是照片被挂在传鉴楼整整三年都没有撤下来的周箨在毕业之后也不被允许进入校园。好在时欢班级的电影拍摄那天正好在伯苓楼取景,而伯苓楼正门前就是一扇连通校内外的废弃铁门。
时欢丢下许明珂,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隔着铁门和周箨打招呼。
周箨上一次回天城是半年前。对于十七八岁的年龄来说,半年足够带来容貌和气质上潜移默化的改变。少年清隽冷冽的眉眼在分别的时间中变得更加疏朗出尘,身上来自高中的稚气渐渐褪去,成日里同物理学打交道让他的气质愈来愈深沉而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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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箨在看到时欢的那一刻,瞳孔有瞬间的放大。
女生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跑下来,原本活泼可爱的马尾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像小蘑菇一样的一头乌黑短发,两边别在耳后。
仔细看起来仍然很可爱,但他一时间没有太多心理准备,记忆里她的样子仍停留在十几年间不曾变过的自来卷及肩马尾。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足够熟悉,现在看来却有些陌生。而这变化是在他毫不知情时发生的。
一种微妙的失落感。
“我剪短头发了。”时欢抓着铁门上的栏杆微微仰头,兴高采烈拨着头发向他展示,“为了电影节。女主角一开始是民国的女学生,我觉得这样更容易贴角色,是不是还挺有感觉的?”
周箨微微垂下眼睑,时欢继续自言自语:“其实我意外地发现这样也很方便,洗头发比原来方便多了,我打算电影节之后也留短发啦。”
少年的目光从她的发梢略过,落在那身淡蓝色的棉布旗袍上。
落日沉沉,他的眼睛里映出天际的朱雀金和古朴的青砖楼,像极了悠长唯美的电影镜头。周箨眼睫微微颤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喉结轻轻滚了滚,耳后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女的身材在宽松的家居服和校服下悄悄改变,从两小无猜时幼稚的模样渐渐向曼妙有致的曲线变化,昭示着她已经走到了懵懂少女和成熟的成年人之间的过渡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