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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竞赛委员会公布了复赛成绩,周箨不出意料地以天城总分第一的身份拿到省一等奖以及进入省队的资格。
后来回想起来,两个人的交集是从那之后开始不可避免地减少。
时欢尚且在为初二加了物理课后稳住年级前五而努力,周箨就已经作为物竞省一得主兼中考状元去首都参加了首大的金秋营。
金秋营里汇集了来自华国各省的竞赛天才。时欢察觉到周箨动身去首都前偶尔会心绪不宁,猜测是他终于罕见地体会到了凡人面对大场面时的紧张情绪,于是一起做作业的时候就会试图拉着他讲话排解紧张。
东华为学生专门开辟出来的自习室座位有限,时欢就喜欢在不开餐的时候去食堂蹭桌子自习,还可以买了零食带过去。
“如果你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很焦虑的话,就吃甜食奖励自己。”时欢从书包里摸出两种不同口味的蛋糕卷放在周箨面前,“如果你和我待在一起还是很焦虑的话,就给我讲讲初二弱智物理题增长一下自信。”
她托腮笑着把自己的习题册推到他面前。彼时少年正在进行决赛前的最后一轮复习,坐在她对面用手肘撑着一边脑袋,重新翻看大学教材巩固基础。复杂的物质波和德布罗意关系和她习题册上的大气压强实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傍晚的日光落在他洁白的衣襟上。
周箨微微睁大双眼,而后露出浅淡的笑意:“我不是……算了,你要我帮你讲哪道题?”
“我也不是真的有什么题目不会。”时欢道,“只是想告诉你你很厉害。我听说金秋营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可以拿到首大的一本线录取,你一定会拿到的。”
周箨垂下眼睑:“降分录取还是其次,除了金秋营还有很多类似的机会。我决定去金秋营是想在决赛前看一看外省的竞赛实力。一直以来都在天城里,总觉得眼界被局限住了。”
完全出乎时欢的意料。原来不是因为紧张。
那么心神不宁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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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周箨在孙铎的带队下去南方参加决赛。那是时欢完全无法触及的陌生领域,唯一能够共情的是他打电话时讲到酒店的自助餐菜色很丰富。
周箨不在天城的日子,时欢过得乏善可陈。决赛获奖名单和国家集训队名单公布的那天晚上,她正在练习册上画经过凹透镜的光路图,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吵。虽然听上去已经是在远处,但少年们激动的交谈声还是汇成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噪音。
时欢看了一眼日历,大概猜到周箨打这通电话是要讲什么。她还没从妈妈和周阿姨口中听到相关的消息,有些紧张地下意识握住手中的笔,屏住呼吸等对方先开口,再决定是要恭喜还是安慰。
“笑笑。”
往日里无比熟悉的声音随着电流穿越了数千公里,于沉沉夜色中在她一个人耳边绽开,像是什么隐秘的心事,有些失真,就像他开口喊她小名,但仍然清越动听。
时欢干脆地应道:“嗯!”
虽然性格的缘故让他的喜怒都不太外露,但他在这个时候打给她,本身就说明他心境并不平静,无论是什么的结果,她下意识地想要让他知道她有在听。
时欢捏着手机趴在书桌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明明查自己的考试成绩时都不会有这种头脑一片空白的期待感,像是等待命运宣判前的祈祷,她的心跳声几乎盖过了电话里周箨的声音。
居然是替周箨紧张的。
她深呼吸了两下,听到周箨说:“我拿了金牌,不出意外的话是第一名,会进国家集训队。”
“第一名”三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让时欢把事先准备好的两种说辞一下子全给忘了个干净,只好傻乎乎不经大脑地勉强说点什么:“啊,第一名!”
周箨似乎是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各高校招生办的老师已经陆续赶来酒店了,往年集训队基本上都可以直接签首都大学和景行大学的保送。”
熟悉的学校名字终于让时欢找回了一点真实感,她惊叹几声,然后问道:“那你有更倾向的学校吗?第一名是会被首大和景行抢的吧?”
“嗯……”电话那头的少年沉吟片刻,缓缓答道,“首大和景行里我比较倾向于首大。”
时欢附和:“景行是理工科强校,首大的文理更好一些。你要是学纯物理学的话,我也觉得首大更好。”
“但是有香港的学校开出条件,前五十名只要通过面试可以直接发放录取。”少年的声音在电话中变得有些模糊,“而且本科四年学费全免,还会有奖学金。”
时欢愣住。她和周箨太过熟稔,从他的几句话里就听得出他原本的第一选择是首都大学,只是她从没有想过周箨会为了学费和奖学金而动摇自己对学校的选择。无论怎么看,周阿姨都不像是拿不出周箨学费和生活费的人。
两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言。
几秒后,少年轻轻出了一口气,气息扑在话筒上,打破了沉寂。他正要说什么,时欢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
“周箨,”她握着笔胡乱而徒劳无功地描了描才画好的光路图,借此来转移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的话,我是说,只是我自己有点自私的想法,你不用太在意,我只是说给你听听,不太重要,就是,我想考去首大或者景行,所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继续和你读同一所大学。”
因果关系完全混乱的句子被胡乱串成了一番话,女生说完后就痛苦地撑住自己的额头开始懊悔,仿佛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去面对刚才一时冲动发生的一切。
半晌,时欢的脸都烧得发烫,电话那头才传来少年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紧接着,他的声音清晰地穿过千万里秋夜在她的耳畔荡开,像是春日里行将融化的冰面下流水的细碎叮咚声,穿透表面仍旧不动声色的寒冰、拂过堤上抽芽的柔软柳枝,最终落入岸上偶然经过的行人耳中。
不需要悄悄贴着耳朵,但每天成百上千的过路人里,只有格外负气含灵的那一个听得到。
“好。”他说,“我知道了。”
第12章 “所以还是签了首大的保送?……
周箨在酒店房间外走廊的尽头挂断电话。
手机屏幕上退回到电话簿的界面,他垂下眼睑,视线在“周倬云”三个字上凝滞片刻,方才唇角眉梢不自觉扬起的浅淡笑意渐渐消散,眼睛里攀上一如既往的冷暗色调。
他盯着手机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将手机暗灭,放进口袋。
周箨转过身正要离开,身侧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张熟悉的少年脸庞从房间里探了出来。
“哇,没看出来周神不仅背着大家谈恋爱,还是模范好男友。”陈锦程露出调笑的表情,“一拿到成绩就先给女朋友打电话汇报,都不去宣讲会的。”
陈锦程也是一起代表天城来参加决赛的东华学生。不过两个人平时只是竞赛课上有过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来一起参加决赛后才稍微熟悉起来。
如果说实验班的学生都是醉心于学业无心恋爱的怪人,那么陈锦程大概算是实验班中的异类,从升上高中起,身边的女朋友就从来没有断过,成绩固然不错,恋爱的作用似乎就只是辛苦学习的调剂和解压方式,在为数不多的谈话中,还流露出在和除正牌女友之外的女生有暧昧。
周箨因此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当即皱起眉问道:“你听我电话?”
陈锦程笑嘻嘻地抽出房卡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本来是想出门,但是听你在这打电话,还是和女朋友,觉得出来打断你也不太好,才被迫听完全程。”
周箨的目光在对方毫无可信度的表情上淡淡地略过,就判断出他打定了主意巧妙开脱,而非认下来,进行有效交流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大概还是心里被其他更重要的事分去注意力,再加上少年本身的性格也很少与不相干的人纠缠,他最终决定不去计较,错过身先行离开。
才走出几步,周箨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神色沉静道:“不是女朋友,不要乱传。”
对方也是东华的学生,还是常年深陷绯闻并以此为乐的不讨喜性格,而时欢年纪还小,如果他不及时澄清,任由传言发展,可能会给时欢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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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还是签了首大的保送?”
午休时间,瑞廷礼堂外的木质长椅上,少女将十六开的英语书摊开盖在头顶挡住刺眼的阳光,仰头听着左右的邵昀和周箨交谈。
邵昀抑制不住兴奋的声调充斥耳膜:“我拿了首大生物的降分录取,我们又要做校友了吗?不过保送是真的爽,从高二开始就可以躺着等上首大,往年拿到这一档录取的学长学姐都不用来学校,不像我,还要为高考考到一本线而拼搏。”
时欢无情地翻了个白眼。
作为高考一本率常年维持在99.5%以上的东华学生,邵昀如果穿着校服冲到街上,用方才的语气抱怨要“为考到一本线而拼搏”,大概是会被群情激愤的路人暴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