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多,沃尔沃停在了楼下。
雾城秋天暑气消退得慢,司玫还有机会穿裙子,她换了那身温婉如油画的米黄底碎花裙。
她从幽暗的楼道走入光明,顾连洲则是站在光明里守护与等待她的人。
微风,泡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他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在他的白衬衣上印出细碎的阴影。
司玫踩着玛丽安鞋小跑过去,仰头,“顾老师,早啊……”
他扼住她的手腕,抱了一下,正大光明的,然后低头看她的脸。
她眨眨眼,“怎么了?”
“……谈恋爱不告诉家长,看你昨天挨打挨批评没。”
司玫嘶了声,又拿他没分毫办法。
顾连洲笑着,勾着她的手上车,去附近的早市吃完早饭。
车沿着桥过了香水河。缓缓地往山脚走,她恍然响起,自己今天也算是去……见家长的,她惴惴不安地坐在他副驾驶上,对着镜子检查妆容。
顾连洲透过后视镜瞥她,“……你下回别化妆了。”
“为什么?”
“无效化妆。”
“……”
夸一句天生丽质不精修饰更美不好吗?
Q市很小,车没开三分钟,司玫还没看清自己眼睫毛刷得怎样,就到了地方。
车停在院子外面,筠竹掩映,低矮的院墙围合。
顾连洲拉着她进去,里面的这幢宅子是典型的现代主义风格,三层楼高,线条简明大气,以灰白调为主,庭院亦设计得精致考究,一草一木,都充满意趣。
顾连洲问:“好看吗?”
“……好看。”
“我外公自己设计的。”
司玫一愣:“他老人家……”
“之前是雾城规划院的。”院长。顾连洲怕她想多,就收住了后俩字。
他拉着她踏入正厅,隔着琳琅满目的博古架,隐约能看见有人的身影。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家走了出来,眉目清明,精神矍铄,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连洲,你今天可算把人带跟前来了。”
在旁备茶的张嫂也附和:“顾先生,老先生盼今天都盼好久。”
顾连洲笑了笑,拉着司玫,“黏黏,叫外公。”
她愣愣的,当即……就叫了。
顾仲言笑着哎了声,众人转到客厅坐下。
司玫有点局促,但顾连洲挨着她坐下,手在沙发后面护着,他在。
顾仲言道:“司玫,是个好名字,姓氏也很特别……对了,你家就在Q市住?”
“嗯,在香水河边上,左岸春天小区。”
顾仲言笑,说离得这么近,以后有空可以多来他这儿玩。
司玫斗胆:“您是说……顾老师来陪您来少了吗?”
顾仲言一怔,看向顾连洲。
可不是,小辈里就他最忙,来得亦最少。
得,他这算是着了俩人的道。
顾连洲笑:“明白了,下回得多带司玫回来陪您聊天?”
顾仲言抚掌而笑,众人皆笑。
过了会儿,他忽而道:“哦,我想起来了!司这个姓,我之前听说过。……连洲,你回国后做了美术馆新馆,巧得很,对面美术馆老馆的主创设计师,叫司鸿铭。”
司玫笑意微僵,“他……是我的父亲。”
顾连洲扶着她的腰,收紧了一下手臂。
照这么说,顾三和她父亲,还有一段翁婿美谈了。
顾仲言却来了兴致,斟茶,问她父亲现在哪里高就?现在四五十岁了,应该是是建筑师职业生涯里最如日中天的时候。
“外公,聊远了。”顾连洲打断。
“我父亲去世了。”
最沉重的生死,用最轻的语气说出来。
三人皆是沉默。
顾仲言率先开口,叹息一声,“……好孩子。”以后有他,他没了还有顾连洲带着她呢。
“顾老师……他已经帮我很多了。”司玫笑了下,“但您别说不吉利的话啊。”
顾仲言一怔,大笑了起来:“倒也是,我还等着四代同堂。”
……啊?
话题是怎么突然转到这儿来的?
司玫从方才的沮丧里抽离,瞬间张皇无措起来,求助似的看向顾连洲。
他失笑,看着她的脸色宛如焯水虾皮,一点点变红。
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他拉她起来,“外公,我先带司玫去院子里看花儿去。”
顾仲言笑着答好,花开得正艳。
司玫连忙回头匆匆道别:“那外公……我们出去了。”
司玫跟着他挺拔清隽的背影,取道游廊。
穿堂的清风抚到脸上,吹散少女羞赧的温热,她轻声问:“……顾老师,什么花?”
顾连洲没回答,拉着她,穿过最后两面借景的的片墙。
初秋的太阳,赋予画面温柔的暖调,一整面的花墙,青绿的花枝随风轻摇,香槟玫瑰在日光里,清丽、寂静又皎洁。
“玫瑰,”他反扣住她的手,“昨天的时候还都是花苞。”
“巧吗?你一来,花期就到了。”
第48章 “顾连洲,你不……
“顾老师……”
司玫回头望了眼来时的路, 连廊里只有幽凉的风,没人。
她放任自我的心事,抱他。
刚才他那句打断……
谢谢他早就知道她的心事, 却没有发问;而是静静地等她自己过了这个坎。
顾连洲抬手搂住少女伶仃的骨骼,轻轻地拍她。
让她在他的怀中失落地徜徉, 他做兜着她的船。
“顾老师,”司玫埋在他怀里缓了缓,仰头, “我晚些时候……再跟你说好吗,关于我父亲。”
他笑着嗯了声, 抬手摁掉她眼睑处的微润,“还哭鼻子,妆花了。”
她吸吸鼻子, “……反正是无效化妆。”
“本来就不好看,妆花了还更丑。”
司玫一怔,嗯?
顾连洲忙不迭哄她, 好看,好看。
黏黏不好看, 怎么能勾得顾老师师德沦丧、色令智昏,非跟她在一块儿, 不是?
司玫破涕为笑。
吃完午饭, 顾仲言中午去休息。
顾连洲从地下室搬了两张大绘图桌上来, 还有椅子, 画板,笔,水桶,颜料。
司玫惊呆了, 这是准备画画吗?
有何不可呢?
花墙上开得挺好,正好写生。顾连洲拿着羊毛刷裱纸。
司玫都快忘了自己还有画画这门手艺,水彩是建筑入门时的基础审美课程。
要不然,怎么说建筑师是最文艺、浪漫的职业呢?有些的建筑师,在艺术、历史,宗教、音乐都有所涉猎,尤其还能画出两笔。比不上专业画者,但糊弄外行绝对够了。
两个人坐在葡萄架下面看对面的玫瑰 ,等裱的纸阴干。
山风清凉,日光灿烂,时间静谧。
司玫盯着花墙若有所思说:“光影和颜色,一直跟着时间在变呢。我忽然想到了莫奈的三十多副《鲁昂大教堂》,在不同的时间段,清晨、正午、日暮;阴天、晴天、雨天,呈现出不同的光影色调和意境……好美。”
和现在一样,他们坐在一起,太阳光移动造成色温变化的每一个瞬间,她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喜欢印象派的画?”
司玫笑了一下:“……不瞒您说,我小时候特想当画家。”
顾连洲等她下文。
“后来我妈说当画家的,都饿得吃不起饭。”
“看来建筑学耽误了个当代画家?”
她立马慌了,真不敢当。自己就是看看名家的画可以,动手画完全不行了!
“顾老师,我已经三年没碰过了水彩了,您等会儿别笑话我!”
光说不顶事,怎么也得画出来看看?
说着,他就回头,把刚才放在窗台上阴干的水彩纸拿出来了,将画板往她面前的绘图桌上一架,丢过来一把不同型号的勾线笔;自己则拿着另一张画板,开始起形。
没给她一点转圜的余地。
司玫:?就这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无可奈何,她沾了点柠檬黄与草绿混合,渲染出画面色调,开始画画,但在室外颜色沉积得快,没多久她就丧失耐心了,画出什么样算什么样。
一不留神,印象派画成了抽象派,无可挽救。
司玫往侧方向伸了伸脖子,好想看看他画得怎样啊。
傍晚,暮色如醉,张嫂从走过来喊他们吃饭。
顾连洲刚好斜睨发现了偷窥的她,他起身往站到她眼前,拉着她起来,往屋里走,“吃饭。”
司玫忽觉他心里有鬼,立刻挣他的手,并且一挣就开。
她沿着走廊掉头回去,暖色的光芒落在画板上……而她落在他的画里。
-
司玫十足地感受到,这一整天来,顾连洲对她的纵容与迁就。
晚饭的时候,他又说,就这么看花太没劲了,等会儿剪几朵下来让张嫂包一下花束,咱们带走。
“顾老师……长得好好的,您干嘛辣手摧花?”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顾仲言在一旁笑。
……而她彻底被反驳了。
七点多饭毕。
跟外公道别,顾连洲把下午她画的花,和他画的她,一并找了画框装裱,丢到后座,说回去可以放在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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