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汪束手束脚的,不敢高声语,恐惊了何家翎这天上人。而张晃像是长了跳蚤似的坐立不安,他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抓抓脸,眼神也飘飘忽忽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飘向了小汪。
徐俏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俩,察觉出趣味来,止不住想笑。
锅底和配菜上来后,张晃扫了一眼,觉得不够,又喊来服务员加菜。
张晃问其他三人要些什么,一个瘫着脸,一个摆摆手,一个说不用。他只好自顾自的点单,“来两份羊肉卷,鸭肠,牛肚,青虾……”
徐俏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道:“不要虾。”
“为什么?”
徐俏驾轻就熟地扯谎,“我对虾过敏。”
何家翎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目光向下,看了眼徐俏脏兮兮的帆布鞋。
小汪在旁说:“那就不要点了,和虾一块煮的东西,万一吃了中招咋办,反正你也不是很爱吃虾。”
张晃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小汪迅速低下头,徐俏见她耳根子都红透了。
小汪的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我看你上次聚餐,都没怎么动过你面前的那盘油焖虾。”
张晃傻啦吧唧地咧了咧嘴。
徐俏看了一出好戏,心情莫名挺好,笑眯眯地转过头,正巧遇上了何家翎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她当即就敛了笑意,伸手绕过他,拿过远处的挎包。
徐俏突然饿得发慌,拿起筷子,埋头大吃,她刚退完烧,喉咙不大舒服,就没有吃辣的。何家翎同她一样,也吃得清淡。
何家翎似乎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两口萝卜,就没再动筷了。
一顿饭下来,小汪和张晃越聊越热络,脸蛋始终红扑扑的。徐俏不忍去当电灯泡,自动给自己消了音。
饭后小汪提议去玩桌游,徐俏觉得浑身没劲儿,就婉拒了。
四人站在店门口吹风道别。
小汪大概是聊得有些忘形,笑嘻嘻地说:“徐律师,我们经理也住在思源区那块,不如你们一块回去?”
回应她的,是何家翎的沉默。
小汪自知逾越,讪讪闭紧了嘴。
“不用啦,搭地铁挺快的。”徐俏无所谓地一耸肩,“那我先走了,再见。”
“拜拜。”小汪和张晃异口同声,“路上注意安全啊。”
四人就此分了三拨,往不同方向走去。
徐俏漫步在夜色下,扭头看了眼火锅店旁的巷子,里头黑隆隆的,什么也看不见。此时,凉风不知从何而起,吹得徐俏哆嗦了下,她裹紧外套,不再逗留,疾步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
路过公交站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在街边停了下来。
徐俏认识那车,是何家翎的。
她略微有些讶异,但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她走,车也开始缓慢移动。
徐俏停下脚步,颇为玩味地看向那辆离她不远不近的车。
片刻后,何家翎将车开到她面前,懒懒地抛出了句,“上车。”
徐俏走到车后座。
何家翎瞥了她一眼,语气很淡,“我是你司机吗?坐前面来。”
徐俏老老实实地坐进了副驾驶。
“谢谢。”这还是她今晚第一次和他说话。
何家翎却没搭理她。
车子有条不紊地前行。
徐俏偏过头,无声望向窗外。
车内太过安静了,以至于旁人低低沉沉的呼吸声,在她听来,格外刺耳。
车子悄无声息地离开城区,驶进了一条小道。小道两旁长满了大片大片的野芦苇,正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徐俏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想吐,不知道是吃太饱了,还是胃太疼了。她忍着恶心,奇怪道:“去思源区是走这条路吗?”
何家翎的五官在车灯的照映下,愈发分明。他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漫不经心道:“我有说要去思源吗?”
第17章 17 徐俏半眯起眼睛,“那你想带……
徐俏半眯起眼睛,“那你想带我去哪?”
话音刚落,何家翎突然刹住了车。
徐俏猛地向前一扑,好在有安全带勒着,她才不至于被甩出去,但这一勒,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起来。她捂着嘴,屁股转了个方向。
何家翎神色自如,歪着身,从扶手箱里拿了盒烟,颇有闲心地抽了起来。
徐俏趴在窗框上,眼神虚无地看着外头一片重重叠叠的山影。
一人各占一边,相对无言。
何家翎弹了弹烟灰,望着徐俏的侧影,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徐律师,抛尸荒野判几年啊?”
“不一定,得看情况,”徐俏翕动鼻子,平铺直叙道:“等你抛完,法官自然会告诉你。”
何家翎微微向前倾身,抬手握住了徐俏的肩头,半笑不笑道:“那我来试试。”
“呕——”徐俏急急推门下车,跑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何家翎懵了,随即深吸一口气,对着外头影影绰绰的身影,冷冷道:“用不用这么夸张,我一碰你就吐。”
“呕——”
何家翎:“……”
三分钟后,徐俏顶着张白苍苍的脸回来了,她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含糊道:“有水吗?”
何家翎丢给了她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水。徐俏接过,喝了两口,便气息奄奄地缩在了副驾驶座里。
何家翎碾灭剩下半截烟,靠着椅背,沉吟道:“知道怕了吧?”
徐俏喉咙嘶哑,“怕什么?”
何家翎眉眼森森,“怕我把你抛尸荒野。”
徐俏扭过头,用手扒拉下眼皮,露出布着血丝的眼球,拿腔作调道:“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何家翎斜眼看她,“有毛病。”
徐俏放下手,病怏怏地咧嘴一笑。
何家翎一语不发,重新开车。小路越来越明了,高楼大厦的轮廓也在黑夜中渐渐显现。
方才徐俏吐得只剩酸水了,但她的状况并没有好转,仿佛肚子里有双大手,正紧紧抓住她的胃又揉又搓,疼得她直不起腰。
何家翎拿眼瞥徐俏,见她一路佝偻着背,淡淡地开了口:“你这是什么毛病?”
徐俏“啊”了一声,抬眼看他,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她的眉眼间夹杂着极力忍耐痛苦的疲惫,何家翎看了,不动声色道:“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徐俏表示拒绝,“过会儿就好了。”
何家翎没有再多嘴。
徐俏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她捱着捱着,果真又将这胃疼给捱走了。
她坐着发了会儿呆,目光似有若无地游离在何家翎手上,脖颈,鼻尖。
何家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不知不觉伸出手,拿了根烟。
烟刚叼上,他就听见徐俏气若游丝地说:“抽烟有害健康。”
“嗤——”这话本身一点都不好笑,可何家翎不知为何就是笑了。然而这笑转瞬即逝,很快,他又变成了原来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你会不会有点多管闲事了?”何家翎说。
“我没多管闲事。”徐俏不紧不慢道:“吸二手烟,会有害我的健康。”
“……”弋?
何家翎停顿了一两秒,把烟从嘴里取下,扔到了扶手箱里。
徐俏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半个小时后,何家翎把车开到了徐俏家楼下。
双臂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何家翎环顾四周,入目皆是破败风景。他神色淡淡,“思源区还有这种地方?”
徐俏解下安全带,“比这更糟糕的地方都有,不是人人都住得起大别墅的,何先生。”
何家翎自说自话,“那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因为没有钱啊。”说这话的时候,徐俏已经下了车,她一边撑着车门,一边俯身对何家翎说,“再见。”
“咔哒——”右边车门关上的那刻,何家翎也慢悠悠地下了车。
此处寂静漆黑,只有车前灯亮着光。
徐俏莫名其妙地看着何家翎,半晌,听他在离她半米远处,低而平缓地开了口,“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楼道里的灯坏了,常年没有人来修。徐俏平日里走惯了,摸着黑也能自由穿梭,但今夜是个例外,她打开了手电筒,却是在给前面的人照明。
何家翎一路上楼,几次三番的被途中冒出来的罐子、鞋盒绊倒,他深吸了口气,那本就阴郁的面孔又暗了几分。
徐俏幸灾乐祸地弯起嘴角,“还没到,继续往前走。”
何家翎有些不耐,“你家到底住几楼啊?”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徐俏就这么哄骗着,直到把他骗到了六楼。
徐俏拿出钥匙开门,何家翎站在她身后静了须臾,随即哼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快了?”
徐俏不置可否,打开门,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屋内的情形,比何家翎想象得要好些,家具装置几乎是没有,但至少看起来干净整洁。
徐俏给他拿了双女士拖鞋,“只有这个,你将就点穿吧。”
何家翎绕过她,光着脚,径自走到床边坐下。
徐俏快他一步,不面无表情地地将床头柜上的照片和文件夹收起,给他倒了杯水,说:“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