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心怀天下,一样的铁骨柔情。
“我们那时候的处境与现在的定王府比也差不了多少,前有狼后有虎,悬崖深渊步步惊心。”谭氏的眼神温柔得令人动容,秦诺看着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美貌,坚韧聪敏的谭盈。秦诺想,言弈一定很爱祖母,这份爱厚重若此,以至每每提及当年人,当年事,祖母的脸上都会露出最温柔又最伤痛的笑。
谭氏与言弈乃联姻夫妻,因身份相当,利益相对而成婚,这门婚事在最初全然是一片不被期待的冰冷。
谭家子孙多,心思也多,谭氏一族更是立场不明,彼时她与言弈虽是夫妻,却处处防备猜忌。
可缘定三生的人总是会彼此相爱的。
天长日久,言弈发觉妻子温柔坚强,良善又拎得清,处事公允,无一丝不正之心,而谭盈则觉夫君侠肝义胆,心怀天下,饶是当初对她多有猜疑,却仍处处以礼待之,从无轻慢欺辱之行。
两颗心慢慢地靠近,渐渐地卸下种种防备和猜疑。
“一府主母哪里好当,这定王府的主母尤其难做。”谭氏叹了口气,揽过小孙女单薄柔弱的肩膀:“那时候我为了定王府内务耗尽心血,产子时险些一尸两命。”
定王府家大业大,又多受猜忌算计,内宅墙高院深,却防不住人心难测。
谭氏安守后宅,必得拼尽全力才能让言弈无后顾之忧,她也在一日日的操劳中渐生了许多弱症。
再后来的事谭氏已不愿再去回想,失去夫君,失去挚爱是她一生都难痊愈的伤,如今她仍旧活着,心口却永远缺了一块,日日夜夜地漏风,永远也填不满。
“你的性子有些天真,当年你叔叔婶婶把你送来我身边,求的便是让你无忧无虑,一生康泰。”
谭氏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心血耗尽,身心皆伤,见着这么个如珠似玉的小姑娘,怜惜之外也不愿让她活得如自己一般辛苦。
内宅弯绕,机心算计,较之外廷丝毫无差,那么些年里,谭氏虽一直在教导秦诺掌家之事,却一直有意避着,让她不至看到太多的阴暗和丑陋。
小姑娘像一颗藏在金屋里,剔透澄净的小珍珠,从未沾染半分红尘烟火。
“承钧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二人也可说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府里府外,无论是血缘姐妹,还是世交女儿,往他跟前凑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却从没人能让他多看一眼。”谭氏是知道自己这个大孙子有多么冷硬凉薄的,所以后来眼见他独对秦诺不同,便已预料到了他情根深种的那一日。
只可惜言霆的反应太过迟钝,也太过自以为是,他居然觉得自己能阻得了心之所向。
谭氏早知道他是要吃苦头的,却没料到这苦头差点把她那大孙子的心给碾碎了。
至刚至强的男儿心性坚定,一旦坠入情网,只怕终身都难转移。
那么多年,便是再难再险的时候谭氏也未见过言霆狼狈颓然的模样,可当秦诺失踪之后,她才真正知晓言霆心里藏了怎样一头偏妄而疯狂的猛兽。
谭氏总也忘不了曾经看到的那一幕。
满室皆是秦诺的画像,行走坐卧,喜笑含嗔,无不极为传神,冷不丁瞧去,画中人仿佛就要生就·血·肉,翩然而出。
言霆怀中紧紧抱着数幅画卷,身旁的酒坛快要堆成了一座小山。
言霆自小便冷静克制,几乎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只这么一次,就快要将他的·性·命耗空。
“他对你是不一样的,只对你不一样。”那些往事谭氏一时也不愿出口,小儿女的日子还长,总要自己磨合,有些事,也得自己发现才能更加刻骨铭心。
“他一直不愿接了你的喜欢,就是不想让你也像我,像他母亲那样,或辛劳一生,满身病痛,或心怀怨恨,失去自己。”谭氏轻轻拍着怀里彷徨无措的小姑娘,慢慢道:“他是最清楚这深墙大院有多辛苦的。”
秦诺随着引路嬷嬷缓步而行时,心里总在惦记着谭氏所言。
当年种种似清晰,又似模糊,在谭氏的话里,又一次一点点地浮现在眼前。
院子是新修的,草木有致,雀鹿缓行,一眼看去,先感觉到的便是一种无言的温馨和温柔。
卧房里满铺着精致的绣毯,一桌一椅都是秦诺喜欢的模样。
她没有再四处去瞧,只摒退了所有侍候的人,静静地念着自己的心思。
言霆回房时已·入·了夜,秦诺背身向里躺着,像是已经睡熟了。
室内烛火昏黄,言霆上榻前熄了烛,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将秦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小身子暖乎乎的,言霆长长舒了口气,心里也是一片沉甸甸的满足。
“晚上的点心怎么没吃,不喜欢现在这个厨子?”言霆知道她在装睡,也觉察到她仿佛心绪不稳。
如今他可不敢再与这丫头有什么隔阂和误会,那些清冷孤寂的日子他如今连想都不愿再去想。
“饭好吃,就吃不下点心了。”装睡被识破,秦诺索·性·探着手从床头小屉里拿出一颗莹莹润润的明珠来照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袁通见你有什么要事吗?”
“嗯。”言霆低头亲昵地与她·抵·住了额头:“可我听说,晚上宝贝连饭也只吃了一个碗底,怎么了,有心事?”
秦诺抿了抿唇,借着光仔细看了看言霆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异,忖着袁通应该也没什么要命的急事,便暂且搁下,没有再提。
“你当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为什么喜欢?”
言霆低笑了一声,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天晚了,你确定这会儿要和我说这个?”
秦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等他指腹的薄茧轻轻刮·过腰侧的肌肤时,才猛地红了脸。
他亲了亲她的鼻尖,两人窝在一个被子里,像是藏到了一处无人能寻得的桃源乡,又亲密又安逸。
“小圆圆,小圆宝。”言霆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不容错辨的情意,温柔得让人心颤。
秦诺身上没了力气,整个人都藏在他的怀里,一股微酥的麻意从耳朵直蹿到心尖儿,搅得她浑身发烫:“你不许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许?”言霆的唇轻轻触在她嘴边,灼烫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你是我的,只有我能这么叫你。”
这一夜过得颠倒迷蒙,秦诺又怕他,又依赖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融进了骨血里。
天色将明时言霆贴在她的耳边,对她说:“那一年你给我送来生辰贺礼,是一碟你亲手做的百花糕。”
秦诺已经全没了意识,只是凭着本能去追逐他的气息。
彼时她的眼睛里全是毫无遮掩的纯粹的喜欢,干净的让人心动。
他是从那时起,从自己失了序的心跳声里,知道自己早已情根深种。
第68章 可畏可敬 收买人心
袁通几乎枯坐了一夜。
定王言霆骤然插手朝中之事,甚至公然站在新帝一边,明里暗里为其撑腰,这一变数让京城朝局发生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变化,更使袁家原有的计划受到了不小的阻挠。
一直以来,定王府的野心从无遮掩,先帝穷奢极欲,朝廷势弱兵寡,定王府几乎成为了另一个朝廷,甚至比如今的朝廷更加威重势大。
并非是袁通妄自菲薄,实在是依照定王府如今之势,就算倾整个朝堂之力,也无法与之一搏。
袁通曾不止一次想过,若袁家有定王府如此之势,那当今天下必不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血雨腥风,万人成骨又如何,古来成大事者,谁不是踏着无数鲜血和尸骨前行?
可偏偏这位定王殿下存着可笑的济世安民之心,分明可改换天下,却迟迟按兵不动,维系着如今这微妙的平衡。
他居然怕生灵涂炭,怕江山染血。
袁通觉得荒谬,觉得可笑,偏偏一下也笑不出来。
如今诸藩王侯野心勃勃,何人不想在这乱世里取上一杯羹,占据更多更大的利益?江山的太平,百姓的安乐,那是得到天下之后的人君才需要考虑的事,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只是弱肉强食,攫取尽可能多的利益,让自己的家族占据高位,甚至为皇为王。
只要能得胜,只要能得到那个至尊之位,谁又会去看生民染了多少血,江山又铺了多少骨?
只有这个人,他同样有野心,有抱负,却更存护民之心,济世之德。
与言霆一番谈话,让袁通从心里对他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那恐惧如影随形,让他因着袁家势大而生出的那些傲然登时消散殆尽。
言霆要这天下,却是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山河永寿。
说来可笑,可叹,可敬,又可畏。
袁通知道言霆并不是不想动手,他只是一直在布局,一直在等一个对山河百姓伤害最小的时机。
如今动手,言家胜算极大,可即便得胜,也是用无数尸骨和鲜血堆出来的惨胜。
那不是言霆想要的。
袁通一面自得于自己对言霆的了解,一面自恨自己对言霆不够了解。
他分明察觉到了言霆的计划布局和谋算,却偏偏摸不到实处,寻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