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如何?无力阻止,也只是徒添笑话。
天亮了。
袁通抹了把脸,将盏中浓茶一饮而尽,也将那些骤然冒出的自愧和动摇一并按了回去。
人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不是言霆,也不是任何一个旁人,他能走的路,旁人未必能走,所以既然如今事尚有缓,他们袁家,他袁通也未必就不能在这世道得了先机。
妇人之仁终难成大器,他在心里给自己和言霆设了·赌·局,端看看这天下最后会落入谁手。
袁通忽略了自己心底的不甘和怅然。
数载苦读,文武双全,为的难道不是这天下百姓吗?可到头来,他终究是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若有明君,他自可安心做一个贤臣,但当今天子显然不是他心里的那个明君,也没有资格让他为之效忠卖命。
踏出房门时袁通彻底丢弃了心头最后的一抹沉重。他仍是那个深不可测,温文尔雅的袁家二公子。
定王府的住客们闹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笑话,慢慢地,也都渐渐老实了下来。
眼见来人已经没有了四处折腾的精神,言霆才定下了共同议事的日期。
这几天秦诺也隔着屏风见了不少京城差来的人,有兄嫂的心腹,有太后的钉子,但从始至终,秦诺都没见过袁通一行。
太后的倚杖原本就是皇帝和文家。
新帝需要太后一系牵制袁家,而文家又有些愚蠢的手段,即便不能压过袁家,也总能给他们使些小绊子。
太后也由此一天天强势了起来。
但太后的强势一直以来依赖的都是孝道对皇帝的压制和文家对袁家的掣肘,如今定王言霆横·插·了一杠子,毫无遮掩地直接为新帝撑腰,若不是清楚定王府的势力和言霆的为人,只怕旁人都要以为定王要向朝廷称臣了。
太后如今既压不住皇帝,也靠不住文家,一时之间老实了许多,显得很是识时务,且主动替新帝解决了许多麻烦。
头一个解决的就是朝臣逼迫新帝纳妃的难题。
太后识时务,皇帝也不愿与她针锋相对,如今是皇帝和文家一起对付袁家,袁家所受的阻碍和打击自然很是不小。
袁通已递了四五回帖子,每回都没有回应。
他一面气愤于长公主的不识时务,一面在心里做了种种猜测。
定王绝不会无缘无故插手朝政,而皇帝居然对其表现得十分信任。如今宫里的太医已经换了一拨,几乎都是定王府送来的人,这些人将太医院防备得如铁桶一般,不管是哪家的势力都再插不上手。
一开始只是太医院,后来便是一些小官。
品级低的官吏素来无甚要紧,既然皇帝要置人,且态度十分强硬,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岂知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袁通心乱如麻。
当日他急急求见言霆,就是为了试探出言霆贸然相助的缘由,又说了些话离间朝廷与定王府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言霆油盐不进,而皇帝那边更是毫无进展。
袁通不信有人会将皇位拱手相送,皇帝苦苦挣扎多年,好容易得了这个皇位,成为了天下至尊,又怎舍得失去今日得来的一切?
袁通是知道他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熬身又熬心,还留着条命都赖上天仁慈。
既皇帝并没失心疯,那他对言霆这般超乎寻常的信任又是为了什么呢?
袁通百思不解,更不明白言霆为何对皇帝处处相助。
这实在不合常理。
“公子,不如小的赠些东西给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随从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袁通拿茶盏砸了个满头满脸。
搁着平日,袁通绝不会如此心神不宁,但今时实在不同。
他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让他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这种万事都捉摸不透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拿出些银子就能办了事,袁通绝不会有丝毫犹豫。可长公主那个人他也是接触过的,看着像是好拿捏,一旦你伸了手,只怕整只手都得被咬下来。
她身边那几个亲信更不是用钱就能买通的,若论收买人心,迄今为止,袁通还未见过有人能胜过那黄毛丫头。
她既给不起多少银钱,也给不起多少权势,偏偏能引得人为她生死不顾,宁愿丢命。
袁通曾经见识过,已经无需再去试探了。
“去,将我带来的那个玉匣子送到长公主跟前。”
袁通说完这话,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到底还是有底牌的,就算那小公主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皇帝的呢,她在不在意?
袁通的笑有些冷,得意已经藏不住地露在了眼角眉梢。
京城之外他没有法子,可京城之内的事他还不至无力至此。
第69章 一双人 难求
袁家随从来送玉匣子时,秦诺正带着侍从在花园游逛。
夏花烂漫,花匠都费了大心思,将原本寻常的花草拾掇出了天宫仙草的模样。
花园中假山流水一样不少,即便是炎炎夏日,仍旧透着几分凉。
流·水穿山绕亭,清澈沁凉,尾尾小鱼悠闲地晃着尾巴游来游去。秦诺从管事嬷嬷手里接了鱼食过来,半蹲在·流·水旁逗鱼。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这些鱼大概是养尊处优久了,一个个呆头呆脑,丝毫都不怕人。秦诺抓准机会摸了一条不知什么鱼脑袋上的红冠,登时把那呆头鱼吓得一径远游。
秦诺还没来得及笑,耳边便被微热的气息拂过,她骤然转头,正与不知何时半蹲在她身边的言霆看了个对眼。
指尖还留在微凉的·流·水里,言霆捉住她的手,坏心眼儿地吓唬了一圈儿呆头鱼,才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一并收了回来。
“回头让他们往这里放些漂亮的小鱼给你瞧。”言霆拿了帕子给她把手擦净,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敛了起来:“怎么这时候出门,回头中暑。”
秦诺一言难尽地瞧着侍从手里的冰盆、雨伞、酸梅汤、解暑药,扯了扯嘴角道:“我又不是雪人,还能被晒化了。”她怕言霆唠叨,忙问他:“你这几天不是忙吗?怎么这会儿就从书房出来了?”
从观星台回来后,言霆一天比一天忙碌,有时甚至彻夜不归。秦诺担心,亲自去书房寻他,他不是在批折子就是在与人议事,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秦诺也知道眼下谁都能休息,唯独言霆不能。他位高权重,也就承了万钧之担。
她忽然想起他的字,承钧承钧,当日言伯父为他取字时,存的便是让他担起万钧之重的心。
“事有缓急,我今日陪你。”
“那咱们回去。”秦诺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秦诺知道他素来不愿示弱于人,就算如今已极为倦怠,面上仍不会露出一分。
他这份养气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喜怒哀乐,只要他不想,没人能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来。
言霆由得她拉着自己往回走。
那是他们两个的家。这偌大府邸,唯有那一处院落才是他的家。
他愿示弱于她,在她面前做一个最普通的男人,也在她怀里得到最真心的心疼和·抚·慰。
那是他唯一最能放松下来的地方,他在她面前,全然不必设防。
还没出园子,就看着在外徘徊的崔济。
一见到这个人,秦诺脸上的笑就都收了。
她自然没有资格对卫国公世子所为做什么评价,但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这话说出去也只会让人笑话,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寻常,何况是卫国公世子这样身份的人。忘忧能得他一时青睐亦是三生有幸,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不平?
大多人都会这样想,可秦诺却很厌恶这样的想法。
若崔济当真如此爱慕他那个未婚妻,不愿给她添一丝半点儿的堵,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忘忧。
秦诺始终不能明白,若当真深爱一个人至此,又为何还能与旁人逢场作戏,恩·爱·缱·绻?
她曾与晓风说过这个问题,晓风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秦诺微微皱了眉,别开眼不想看崔济一眼。
晓风说在这些男人眼里,妻和妾是不同的,有了心上人就未必不能再有另一个心上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在戏文中都不多见,何况是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世俗。
身居高位者,天下的姹紫嫣红随手便能选就,又为何要为一枝称些心意的花朵放弃整个春天呢?
秦诺不能理解,但她明白这些都是常事,她若争执,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个笑话。
情未至此,哪里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享受?
秦诺偏头瞧了言霆一眼,抿抿唇挣开了他的手,打算直接绕过崔济回去,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
崔济岂会瞧不出长公主对他的冷漠和疏远。他已经求见了三四回,始终都得不着回音。若是旁人,他还敢使些手段来·逼·一·逼,但这位长公主殿下,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他知道她对言霆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若敢稍动心思,与言霆的情分也就尽了。
崔济明白长公主对他如此排斥的缘由为何,他也对此很是欣喜。毕竟长公主越是对他所为不满,就约会怜惜忘忧,从而好好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