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诺没有将这些顾虑说出口,她也不想让祖母再跟着自己烦心。与祖母和钟嬷嬷叙话之后秦诺本想离开,却听祖母说让她留下见一见忘忧,今日就该送她出门了。
这事是谭氏一手解决的,她给了忘忧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现在便将她送回崔济身边,腹中孩儿是去是留由忘忧与崔济共同决断,还有一个便是对外称忘忧嫁人,产子之后假称夫死,独自将孩子养大。这孩子身世存疑,也再无可能被认回崔家。
谭氏是风风雨雨过来的,这些手段见过不少,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她的心也软,也硬,有些事上是断不容自家沾惹麻烦的。
所幸忘忧是个好的,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她已将心里话都同谭氏说过,自此之后,只愿好好抚养腹中孩儿长大,并发誓守口如瓶,至死不会透露孩子的身世。
这事已有决断,秦诺也觉得很适宜,是以今日见后,恐长久都不能再见了。
谭氏知道秦诺对忘忧存怜,忘忧亦对秦诺存了感激之心,自然愿意成全她们的情分。
忘忧进屋便拜,谭氏受了她这个礼,便带着钟嬷嬷一道回去休息,给这两个姑娘留了说话的便宜。
秦诺扶着忘忧坐下,小心又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傻里傻气地摸了摸自己的。
忘忧原本满心凄惶无措,此时却忍不住笑红了脸。
“将来殿下也会当母亲的,到了那时就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忘忧握了握秦诺的手,心头百感交集,最多的便是羡慕和感激。
她是很喜欢这个小公主的,若不是身份实在配不上,她也想与她称个姐妹。可那样便是她十分的高攀了,不说旁的,她便觉是辱没了公主。
“你的身契祖母已经处置好了,将来你回来,也再不是谁的奴仆。”秦诺看出她的自伤之意,便想开解一二,好歹教她放宽了心:“你是个好姑娘,今后也会是个好母亲,过往种种都不必再算,你只想着今后的好日子就行了。”
忘忧一怔,继而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自小便为奴为仆,之后更是身不由己,深情错付。旁人负了她的情,伤了她的心,却因她是奴婢,她是贱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她喊一声痛,呼一声冤都是逾越了本分,都是该当被处死的罪过。
直至如今,直到见到这个小公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任人作践的奴才。
忘忧扶着秦诺坐好,自己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她直起身来,摇摇头阻了秦诺来扶她的动作,哽咽半晌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殿下的大恩大德,忘忧万死难报,从此亦不敢再自轻自贱,负了殿下一片苦心。”
秦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扶她起身,给她擦泪:“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今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一个母亲。你别担心,祖母都已经安排妥当,你身边自有人照应,将来孩子出生,我还是有许多事要你帮忙的。”
忘忧抚了抚自己的肚腹,重重点了点头。
合该此女为人深爱,为人敬重,被人当成掌中珠,心头宝。忘忧只愿此后年年月月,长公主事事如意,步步随心。
送走忘忧,秦诺平复了好半晌才慢慢静了下来。实话说,忘忧的感激她实在受得心虚不已,在帮助忘忧这件事上,她仿佛是出力最小的。
谭氏出来听秦诺这么说,只是笑笑并没多言。
小姑娘心思纯净,有些事谭氏目下也不想让她想得太清楚。忘忧是苦水里泡出来的,对这些事自然很有了解,此番若不是圆圆执意想帮,他们是不会费心费力做下如此留有后患之事的。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可小,端看将来情势如何。若有不慎,此事很有可能成为争端的引子,让两家生出嫌隙来。
忘忧明白此事事关重大,也知道若非圆圆心存善念,她必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才会如此感激,恨不能以命相偿。
谭氏想想,其实这也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事,那忘忧不是个没有分寸,眼皮子浅的人,为着圆圆高兴,结一分善缘便算一分吧。
隔天秦诺兴头头地提了些凉糕去寻言霆,却在门外正撞上几个告退出来的将军。几人纷纷行礼,秦诺本也没特别注意,可当她看着一张堪称娇媚的脸时,却登时气冲冲地将凉糕分给了邻近的侍从,自己转身就走。
江澜瞧得暗暗叫苦,当即回身去禀告王爷。这事可不小,慢了一步只怕王爷回头又要头痛了。
第58章 着魔 总是要离开的
凉糕好吃,甜而不腻,凉丝丝地很让人舒服,但是被分到凉糕的奴仆却吃得胆颤心惊。
姜陌心绪复杂,羡慕嫉恨皆有,更多的却是无力和怅然。
昔年定王府中万千宠爱的秦姑娘,如今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永远能稳妥地扎根在定王的心上。
三年前她与秦诺不过几面之缘,话未说过几句,却因她的一念之差而结了不解之结。她背负着全族的嘱托和希望,父兄拼尽一切从定王处讨来的情分也被她的妄念贪恋尽皆耗空。
定王心若寒石,便是她拼尽一切也无法靠近分毫,她当年不知天高地厚,才稍稍往前迈了一步,便差点被冻得粉身碎骨。
是当真粉身碎骨啊。姜陌不禁打了个抖,一股深入骨髓的骇然教她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她仍旧嫉妒不甘,却更加惶恐无措。
阳光毒得厉害,姜陌却专寻了毫无遮挡的地方走,微烫的温度炙在身上,才能将她骨子里浸来的寒凉稍稍驱散些许。
姜陌未曾看过言霆和秦诺相处的情形,也想象不出那样一个冷清端凝,矜淡冷漠的人会如何对待他喜欢的女子。
他也会笑,也会恼,也会宠人,也会哄劝吗?
姜陌着了魔似的一遍遍在心底反复,越想头越痛,却始终都寻不得一个清晰的答案。
她从没见过言霆的笑容,只是昔年偶尔见得他面色稍缓,便已觉心漾神移。
她极怕他,又极恋着他,到了今天,她多一眼都不敢再看她。当年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的。
他为了秦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诺顶着日头回了屋,气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晕。她当即便要收拾包袱离开,等收拾了一半才渐渐回转了过来。
晓风和素问素心方才一直在旁边瞧着秦诺气冲冲地拾掇来拾掇去,这会儿见着她冷静下来,才开始温言相劝。
秦诺也不需要人劝,她抬抬手,复将包袱推到一边,心里头也渐渐沉了下来。
这段时日她过得太·安逸,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步步为营,连小心谨慎和冷静自持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她头一个要的当是兄嫂的平安,旁的都是要往后推的。
言霆助她良多,如今更为兄嫂付了许多心力。他已出了手,便不会半途搁置,不管如何,现在兄嫂二人的处境都要比从前更好,便是袁逸和太后也多少得顾忌几分。
他为她做得够多了。
可她心里还是涩沉沉地难过。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恃宠而骄,对他要求太多,期待太多,才会生出许多不敢和嫌隙。
其实她自己做得也很不对,很不好。
秦诺吸了吸鼻子,端过茶碗大口大口喝了一碗,等把泪意咽了下去,才强打精神准备去寻祖母说会儿话。
她匆匆去,匆匆回,总得和祖母交代一二。
把这口气憋了回去,秦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提不起劲,先前她心里总有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却像是耗空了心力,半晌不想动。
“殿下。”晓风使眼色先教素问素心退了出去,这才慢慢开解她:“殿下何必为难自己,若有什么,与王爷说开才好,奴婢虽来王府不久,可许多事也能看得清,无论是老祖宗还是定王,待殿下都是极好的,您……”
“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得清的。”秦诺仰面倒在榻上,过了一会儿,侧过身抱了软枕垫在怀里:“说了又怎么样呢?有些事纠缠太过,我都觉着自己烦。”
她虽信言霆一诺无改,却始终患得患失,难进难退。
一个男人真的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心爱之人吗?言霆待她有几分的喜欢,那喜欢能经得住一生一世的消磨吗?
她的身份,他们之间的重重阻隔,还有她的般般顾虑都让她举步难行,恨不能躲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才好。
“那殿下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您太在意定王了,这……”晓风叹了口气,到底没把话说完。
太在意一个人,就会生出许多纷扰,若是这份在意无处着落,就更是让人着恼。
“谁说我在意他,我一点儿也不在意!”秦诺狠狠蹬了蹬腿,咬了咬牙,气不过道:“我将来总是要走的,难道还能一辈子留在这个地方吗?将来天涯不相见,也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出去。”
晓风惊觉屋中进了人时已经晚了,她对上言霆冷冰冰的眼神,一时觉得膝盖发软。
“王爷,殿下不是那个意思……”
言霆看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径直去捉那个慌乱想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