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莅阳不由得缓缓坐起身来。
宫中前些日子因为丧葬事宜忙的不可开交,如今父皇已经下葬了,怕是母后也要着手对付她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卓夫人还在金陵不?
莅阳忽然又生出一种逃离的冲动,她起身穿上鞋子走到妆台前坐下挑亮了灯盏,从旁边的案几下拿出一叠御制花笺,手指无意中触到了案几下一个木质的盒子,不由得怔了一下。
自从成亲后,她便再也不敢碰触,可是在这样一个安静悲伤的失眠之夜,她忽然觉得无端的脆弱和无助,想要从那里汲取一点力量和勇气,助自己度过下一个难关。
于是她探过身,珍而重之的拿出那个狭长的盒子,轻轻摆在了膝上,小心翼翼的拧开铜锁扣,打开盖子,望着静静躺在盒中那把古琴,心头不由得开始发烫。
宇文霖清越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回响:五年前在下初来大梁,身无长物,只有此琴相伴。近日即将归国,欲将此琴赠与长公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好好说话了吧?
莅阳以为她再也不会去会想那些肝肠寸断的往事,但也只是以为。
谢玉是被骤然响起的琴声惊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迷糊,琴声叮咚,似在耳畔,他忽然坐起身来,却听琴声哀怨,如泣如诉,断断续续的,正欲细听,却忽的戛然而止。
他对音律并不精通,觉得不过是一些文人附庸风雅之技,没有半点实际用处,所以也仅仅是能辨认曲谱识得诸般乐器,并未深究。莅阳的琴声虽然断断续续,却并非杂乱无章,他以前应该在哪里听过的。
谢玉悄悄起身,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轻轻往隔断屏风那边走去。
可是走到屏风外的时候,他却有些手足失措。莅阳已经收起了琴具,正如痴如醉的凝视着膝上的琴盒,侧脸满是哀伤和凄惶。她轻轻的抚摸着盒子上的纹路,肩膀轻轻抖动着,像是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谢玉整个人像是突然被定在了原地,一步也不敢再上前。莅阳难过的时候无助的时候他都可以过去安慰她陪伴她,但是此时他不能过去,因为莅阳不需要他,莅阳思念的也不是他。连日来的奔波和疲累让他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只是紧紧握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天他在送葬途中看到了在道边哭祭的莅阳,他好想过去安慰她可是却不能,就像现在一样!
莅阳将琴盒放在旁边,摊开了一张帕子,伏在妆台上写字,谢玉好想走过去看一眼,可是他不敢。莅阳在夜深人静时起来写信,定然是不愿意给他看到的。他想,莅阳一定是顾忌他的感受,怕他难过吧!其实莅阳对他很好的,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有孩子了,而且成亲才两个多月,以后她会慢慢了解自己的!
他深吸了口气,蹑手蹑脚的走回去悄悄躺下,害怕惊动莅阳,所以连被子也不敢拉,闭上眼睛想象着莅阳低头执笔无比温婉柔美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莅阳好像站了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了一会儿,脚步竟像是往外面来了。谢玉不由得一阵激动,忙把眼睛闭好双手放平装作熟睡的样子。
莅阳忽然好想让谢玉陪她说说话,可是她走到外间的榻前,却看到谢玉好像睡着了。莅阳俯下身给他盖被子时垂落的发梢从谢玉脸上滑过,那温柔的触动让他紧张的手都在抖,好想将她一把抱住。
可是莅阳已经直起了身子,在榻前站了一会儿,在谢玉犹豫着要不要坐起来的时候,莅阳已经转身走了。谢玉有些后悔,可心里又很是满足,莅阳给他盖被子,莅阳也是关心她的。明天如果莅阳让他送信的话,他也应该想也不想的答应。可是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却像裂开了一般疼。
作者有话要说: 南北朝时,陈"徐陵编《玉台新咏》,序中有“三台妙迹,龙伸 屈之书,五色花笺,河北胶东之纸”之句,证实了以五色花笺书写诗赋文章,早在六世纪中已广泛应用于文人笔墨之间了。从而得悉“花笺”之名,开始出现在我国文风昌盛的南北朝时期的南朝。
☆、满庭芳
御书房中,梁帝正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这些日子由于大丧,所以诸多事务都堆积在了一起,高湛在旁边帮他将折子分门别类的整理。
忽然听他‘咦’了一声,有些好奇的翻开一份奏章看了几眼,笑着呈上来道:“莅阳长公主上表,陛下要不先给批复一下!”
梁帝放下手头的案卷,有些好奇道:“莅阳?她这新婚才不到两个月,有什么事上奏的?难不成在夫家受委屈了?”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来展开看。
“呵,呵呵,呵呵呵,你道是什么事?莅阳请旨移居宁国侯府,现在有孩子了,说驸马两边跑不方便。这丫头,成亲才几天竟一下子懂事了,还知道心疼驸马。”梁帝笑的眼角的细纹都展开了,将那道折子放在旁边拿手拍了拍道:“你记着,一会儿咱们出去的时候跟朕提醒,去母后宫里跟她商量一下。这等事宜,还是该母后说了算。”
高湛也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应着一边道:“可不是嘛?两位长公主都是极其懂事的人,可让陛下省了不少心!太后那边,定然是同意的吧!当年也是太后她老人家主张晋阳长公主出阁后居于帅府的。既已开了先河,莅阳长公主的请求便不算失礼吧!”
“你知道什么啊?”梁帝没好气的继续展开面前的案卷,道:“谢玉的功勋名望哪里能跟林燮比?晋阳若是婚后居于公主府,林燮一大家子的事谁来主?帅府内内外外可就够他忙活的了,哪里还有时间往公主府跑?晋阳向来能干,可不像莅阳那般调皮,自小就知道玩。”
高湛笑着转过来,牵起袖子一边研墨一边说道:“陛下怎么能这么说自家妹妹呢?莅阳长公主如今可是真真懂事了呢,在不比从前了。就大婚那天,老臣看着,一举一动可是没有半分的失礼之处。谢家能娶殿下,那也是百世修的的福分!何况谢家父母健在,也不用殿下主什么事!侯府的事务自然比不上帅府!”
“哼,这还用你说?朕也就是自己说说,别人谁还敢议论长公主的是非吗?莅阳嫁给谢玉,也的确是委屈了点!唉,若非情势所迫,朕自然有的是时间给她好好寻一门亲事!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好在谢玉也是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应该不会让朕失望。”梁帝忽然有些惆怅的摆了摆手道。
一连几日,谢玉都在等着莅阳跟他开口说送信的事,但她始终都没有提,直到忽然接到宫中圣谕,恩准莅阳长公主所请,即日起便可移往宁国侯府居住,在府中以家礼与公婆夫婿相处,以及几句叮嘱和祝福。谢玉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那日莅阳写的是什么。一下子好像觉得周围都变得无比明亮起来,就连宣纸的内侍都是从未有过的英俊可爱!
莅阳接了旨,便让齐嬷嬷把几个管事都召集起来商议遣散府中多于宫人的事。
谢玉好不容易瞅到莅阳空闲,才急急走进去坐在她身边,一脸崇拜的望着她,觉得莅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高大威武,哪里是公主?简直就是女王啊!
“你这几天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瞧着我,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莅阳抿了口茶,淡淡道。
“没什么事!我就想问一下吗,什么时候搬回去?”谢玉咧了咧嘴角,笑着道。
“等父皇五七过了吧!这两天我先把府中诸多事宜安排一下!”莅阳不想去看他激动欢喜的样子,只得别过脸望着厅外廊柱下郁郁葱葱的花草。
这段时间来莅阳天天在灵前诵经念佛,整个人身上似乎都多了几分肃穆和庄严的光辉,以至于谢玉看到她的时候只能正襟危坐,连一点亲昵的念头也不敢起,就算是忽然想要拉一下手,也会觉得是亵渎。
人家怀孕了都会变胖,可莅阳不但没有胖,反倒清瘦了好几分,只是小腹处渐渐有些微的隆起。她已不再穿那些束腰显身形的衣服,大多时间都是单衣外罩着素袍,愈发显得清逸脱俗。谢玉心里隐约有些担心,害怕莅阳万一哪天堪破了红尘要去出家怎么办?只得一有时间就故意‘扰’她清修,没话找话的吸引她的注意力。
“咱们出去走走吧?”看到莅阳又开始发呆了,谢玉忙提议道。
“我不去了,”莅阳皱了皱眉,道:“有些乏力,你自己去吧!”她说着便欲站起身,谢玉忙抬手去扶,可是莅阳有意无意的往旁边让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谢玉顿时有些尴尬,忙把手缩回袖中,若无其事的笑着道:“那我陪你去后堂休息吧?”
“不了,”莅阳缓缓道:“我去外面坐坐就行了!”说着不再理会谢玉,径自走出去在厅外抄手游廊下的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齐嬷嬷就领着几个管事过来了,齐齐站在那边廊子外行礼。
“你们把府中所有下人的名字都给汇一下,明天报上来。”莅阳淡淡吩咐道:“帐房清点一下咱们的现银有多少!管东园的合计一下那边日常情况下需要多人少照应!管西园的留点神,那边花木繁茂品种也多,多留几个人照应着,不许出任何差错!无论是此次陪我出宫的花匠还是之前府中的,只要有真本事就能留下来!管后厨的只要留几个够平常使唤的杂役和伙夫就行了,这次宫里出来的那几名御厨好好留着,平日要善待!除非本宫回府或者宴请宾客,其他时间不许给他们派差事,明白了吗?”